卷葹

第21章


  南蓁顿了顿:“不劳妹妹费心,昀儿身体康泰,一切都好。”
  原来他叫昀儿,原来他一切都好……仅仅是为了这两句与他相关的话,南殷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几个月了,她已经快被相思之苦折磨疯了。
  “那么……”南殷试探着问,“臣妾是否有这个荣幸,去探望小皇子?”
  南蓁直截了当地回答:“小皇子还小身子还弱,我不爱让他多见人,免得传上大病小情的,没得操心——等大些的吧!”
  虽然事先已料到,南殷仍然被这拒绝打击得几乎掉出泪来,她勉强低了低头,强行忍住了:“是了……小皇子的健康是最重要的,” 她左右看看近旁没什么外人,低声道,“有皇后娘娘悉心照料,臣妾放心。”
  南蓁冷哼一声,正色道:“我自己的嫡亲儿子,自然尽心尽力,何须旁人挂心。”
  南殷接不上话来,只得低低点头,顺势抹掉眼角的泪水。
  南蓁将她送至长春宫门口便离开了,南殷拼命逼自己忘记昀儿的事,打量起这座宫殿来。
  不愧是先皇最宠爱的嫔妃和皇子住过的宫殿,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华贵之气。东边的绥寿殿上仍挂着姜驰的手书——“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南殷不由得想起她上次见到这幅字时姜驰温柔的笑语:“游戏之作而已”。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南殷住进这座仍似有着姜驰气息的宫殿,暗自感谢姜驰这样安排——的确,这座宫殿大概是整个皇宫中,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住所了。然而她感谢的话一直没机会说出口,因为第二天敬事房便来传话,说按皇上旨意头一个月不挂旋贵人的牌子,让贵人好好休养。
  传话的太监一走,瑶儿便急道:“难道皇上忘了昔日的情分了吗?昨日见面时也是一副冷淡样子,现在又挑明了不让侍寝!”
  南殷却因着这旨意心情颇好,甚至有心思戏弄瑶儿:“可不?这样一来,瑶儿怕是要害了相思病了!”
  瑶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直跺脚:“小主说什么呢!明知奴婢是为了您着急,却要编排奴婢!”
  南殷扑哧一笑,终不忍她生气:“傻孩子,皇上这么做,才是没忘了往日情分,设身处地地为我好呢!”
  瑶儿睁大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呆得可爱。
  南殷耐心解释道:“若是皇上真忘了我,大可不必迎我进宫,既然一天不差地迎了,足见他……但是集宠于一身,也就积怨于一身。这一年来皇上已经有了几位嫔妃,将来还会有更多。若是我一来就被宠幸,怕是要被推上风头浪尖了。更何况我是以照顾亡弟遗孀的身份进宫,等着借此兴风作浪的人,怕是不少呢!”
  南殷喝了一口茶,有些出神地接着说:“而且,这样用心良苦地为我,却是掐灭了我所有恨他的理由了……”这最后的一句话,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瑶儿叹口气:“奴婢听不懂……奴婢只知道,小主为皇上吃了这么多苦,若是皇上对不起小主,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为小主……”
  南殷笑着拉住她,打断了她后面不知轻重的话,宠爱地嗔怪道:“傻丫头,我知道的。”
  虽然皇上命南殷自行休养,先不必拘泥宫中的规矩,南殷仍在第三天开始每日去南蓁宫里请安,也因此终于见过了宫里的几位嫔妃们。
  姜驰即位前年纪尚轻,连侧妃也不曾娶,只有两个贴身侍婢曾侍寝过,跟着进了宫,其中岑姓的那个曾经还怀了龙种,但很快不幸小产了,现在张姓的那个被封为官女子,岑姓的估摸念在吃过苦的份上,直接封了答应。
  即位这一年,宫里举行了选秀,一共纳了六位嫔妃进宫,大多是朝中亲贵家的嫡女,分别是礼部侍郎家的湛贵人、大理寺卿家的袁常在、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柳常在,两个地方官江西巡抚家的梁常在和一个县知府家的曹答应,还有一个比她们都要年长,身份也更加尊贵的——宫月如,被直接赐号丽,封为丽嫔,入主承乾宫。
  南殷着实没想到表姐宫月如也会进宫,几年来她们鲜少接触,她又总过得自身难保,还以为月如姐姐早已婚嫁,没想到竟被留到了十九岁,直至嫁入宫中来。不过现在想想,她的父亲是身为从一品官员,也早是姜驰的心腹,想让女儿入宫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南蓁在嫔妃们面前对南殷相当亲切,而且因为在宫门口那时被姜驰抢白了一句,再没敢说些什么心头肉之类的话。各位嫔妃眼看着皇上对南殷的态度,只当她是所谓的亡弟遗孀,皇上心生怜悯才接进宫来的,或许还靠上了皇后的关系,因此对她虽然冷淡,却也没什么戒心,再加上她毕竟是皇后的亲妹,她们还是有所忌惮的。宫月如则还是老样子,虽然一副温柔敦厚的笑容,仍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南殷察言观色之下,不禁松了一口气。
  等到入宫的第七日,养心殿终于派人传话过来,说皇上会过来用午膳。下人们欢天喜地地准备了一番,连李嬷嬷也露出难得的笑容,南殷的心也因着几日未见激动起来,却不敢露出声色。
  姜驰早早地到了,只带了南殷也见过的,几个最亲近的下人。两人在堂屋内一站定,李嬷嬷就领着下人们系数退了出去。
  待大门从外面关上后,面对面站着的两人反而一时无话。
  南殷仔细打量着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一年前因战地生活晒黑的皮肤已经恢复了白皙,眉宇间更增添了一丝沉稳和霸气,其余的,全都跟她记忆中的,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男人,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这个男人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心情而有些拘谨——一个帝王不应该,也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的拘谨,南殷突然就心软了,于是轻轻作揖道:
  “臣妾见过皇上。”
  这温柔的话语给了姜驰信心,他突然大步地走上前来,一把把面前的女子揉进怀里。
  南殷没有犹豫,也伸出手,轻轻地回抱住姜驰。
  两人相拥着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分开时,不约而同地望向彼此有些发红的眼眶,都不禁微笑了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相携坐下用膳,姜驰挡了南殷的手,亲自为她盛汤,布菜。南殷见夹到她碗里的菜都是她最爱吃的,不禁奇道:“皇上与臣妾同席并不多……”
  姜驰笑了:“傻丫头,那么我问你,我最爱吃的有哪几样?”
  “莲藕、笋片、尖椒……”南殷正数着,脸上一红,不说话了。
  “那就是了,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姜驰简短评价道。
  南殷的脸又红了几分,执起筷子吃了一口菜。
  “没什么人为难你吧?”姜驰关切地问。
  “冷淡是有的,皇上最怕的嫉妒,却是没有。”南殷平静道。
  姜驰转头看她,见她明了地笑着,知她能体谅自己的良苦用心,心里更觉舒畅。
  姜驰打开了话匣子,从朝堂政事说到后宫琐事,恨不得把这一年来的变化系数汇报,南殷只静静地听着,或者说,贪婪地听着。她望着面前的男人,心里感慨,这样日常的相处,对寻常人家来说是多么平凡,对他们俩来说,却是拼了全力,求了几年的结果。这一次,她不打算,也不能,再放手了。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姜驰午后还有乾清宫的内廷议事,必须走了,但两人都难免露出不舍之情。南殷将姜驰送至门口,姜驰回过头来,牵住南殷的手:
  “旋儿,我过几日再来看你……五日,不,三日。”
  南殷摇摇头:“皇上既已如此铺垫,又怎能前功尽弃……”
  姜驰截住了她的话:“那就五日,不能再长了!你总要让我有点儿盼头!”
  听着这与小童娇嗔无异的话,南殷不禁笑了:“好!就五日,臣妾也好有点盼头。”
  姜驰不能再留,终于送了她的手,快步离去了。
  南殷屈膝于门口,像所有的嫔妃一样,望着皇帝的身影远去。
  
☆、结青兰
  南殷从一个噩梦中惊醒。大概自己又在梦中失声尖叫了,所以值夜的李嬷嬷立刻从外间赶了进来,驾轻就熟地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又斟了一杯茶给她。
  “小主,又是……那个梦吗?”李嬷嬷看着南殷有气无力地喝茶,关切地问。
  南殷默默点头。
  “唉……”李嬷嬷深深叹气,“这几个月来好容易少了些,自从回了宫,又变得如此频繁……小主,您还是打不开心结吗?”
  南殷脱了力般地靠在榻上——这个噩梦每次都让她筋疲力尽,半晌,她总算缓过劲来,缓缓说道:“毕竟我与驯儿在这宫中同住过几日,触景伤情也是情理之中的。况且……我早就做好准备——这个梦魇将困扰我一生的准备……这原本就是我应得的。”
  李嬷嬷还欲劝解:“小主何必如此自苦……”
  南殷打断了她的话,叹气说:“嬷嬷,其实我很庆幸还能被噩梦折磨,若是连这点惩罚都没了,让我的良心如何安置?我和皇上之间,有些话怕是一辈子都提不得的,提了只能徒增烦恼,就像我出宫前那样……他是一国之君,本不能为这些事烦扰,由我来赎罪才是最合适的……”
  李嬷嬷听得眼眶发红,南殷却冲她虚弱地笑笑:“嬷嬷别替我难过,能在梦里见到驯儿……虽然是临终的时刻,也是极好的……”
  李嬷嬷不再劝什么,只帮南殷掖好被子,轻轻道:“小主快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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