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仙我是拒绝的

最终陆小公子多年以来将败未败的一场恶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收了场。
    而关于这场恶战为何能大事化了小小事化了了收场，陆小公子盯着给他抹药膏的姜墨的头顶，分析了半晌，分析出了一个缘由。
    在他分析出的这个缘由里头，他觉得，一半的缘由是因为姜怂包良心未泯地替他说了句公道话，令他爹坚定地站在了他这边，另一半缘由就是马六那个死断袖也不大好意思把这事闹大，真闹大了，他爹马知县可不是个慈父，他自己估计就要首当其冲地挨揍。
    故此，双方很有默契地将此事揭过不提。
    他爹安抚了他两句，就去了书院里头上课，留下个奉命给他上药的姜墨。
    陆夫人这两日回娘家探亲，把两个服侍的小丫鬟也带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帮工的大娘，陆见离自然不好意思让大娘给自己上药的。他暗自扭捏了半晌，见姜墨已经拿着药膏进来了，安慰自己一句男人不能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大义凛然地脱了外衣。
    姜墨难得地没有对他冷嘲热讽，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替他上药。陆见离盯着姜墨的头顶看了半晌，目光又移到姜墨微微颤动的眼睫上，百无聊赖地想，姜娘炮长得...可能的确跟那个什么容公子不相上下。
    陆见离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姜墨问：“为什么要动手，你想帮我？”
    陆小公子一顿，啧了一声：“谁想帮你，小爷就是看马九不大顺眼。”
    姜墨不说话了。陆见离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么沉默的姜墨，不大自在道：“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姜墨神色淡淡：“没人对我伸出过援手，你是第一个。”
    陆见离下意识反驳：“我都说了——”忽然一顿，眉头皱起来：“你爹娘...”
    “我出生时就死了。”姜墨神情没什么变化，“我吃百家饭长大。”
    陆见离满脸惊讶，喃喃道：“不、不可能...吃百家饭，你刚出生的时候，怎么可能没人照料就活下来，这不可能...”
    姜墨上药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停顿：“太小的时候记不大清了，大约是哪位好心人照拂过一二罢，自有记忆以来，便只有吃百家饭了。”
    这一段话毕，卧房里就陷入冗长的沉默。
    沉默之后，陆见离扭头盯着轩窗外，不大自在道：“哦，如果你想要个家的话...只要你以后乖乖听小爷的话，跟着小爷混，小爷就把爹娘分给你一半。”
    姜墨微微顿了一顿，道：“不可能。”
    他手上动作继续，淡淡道：“反过来才行。”
    陆见离：“...”
    ...不行，小爷果然跟他八字不合！
    *
    苏绿听得有些入迷：“然后呢？”
    陆见离轻笑了一声：“然后？然后我与他交情渐深...”
    *
    纵然陆小公子觉得自己跟姜墨着着实实是八字不合，但从那之后，姜怂包虽然仍然对他冷嘲热讽不断，却没再在他爹面前再使过阴招，陆小公子秉承着博大的胸怀，勉强接纳了姜墨成为自己家一员。
    因着舞勺之年得了鹭州刺史一句勉励，到了能参与科举的年纪，陆院长跟陆夫人一合计，扭头便干净利落地将得意门生和近来愈发像模像样的小儿子一并打发去国都太平城赶考。
    得意门生姜墨参加文试，而陆见离参加武举。
    这一年陆见离与姜墨都是十六岁，在赶考的学子里头着实算是□□，但两个少年郎却没有辜负陆院长的厚望，在太平城里都金榜题了名。不过姜墨中的是探花，而陆见离虽然在兵法一道上造诣颇深，但终究拳脚功夫并不如何，只得了第七名。
    以两人的年纪来讲，已经是个很不错的成绩了，很能够衣锦还乡。不过颇受国君赏识的姜探花无心于官场，饱读兵书的陆公子也觉得如今大明国国泰民安，确实没有他什么事，于是两人一同推辞了国君的赏赐，一路游山玩水地回了鹭州。
    然而进入鹭州地界不久，接到的是鹭州有妖魔作乱、百姓伤亡惨重的消息。
    陆见离与姜墨的脸色一同变了，陆见离甚至隐隐地觉得，姜墨的脸色比他还要惨白、还要难看。
    游山玩水的心思顿时歇了个干净，两人快马加鞭地赶向鹭州南方的鹭州书院，但越是深入鹭州南方，入目的便越是哀鸿遍野、满目苍夷。
    陆见离在马背上的身形晃得厉害，姜墨一把按住他的肩，厉声道：“稳住！你想摔死在路上吗？”
    陆见离白着脸道：“要是书院...”
    姜墨按着他肩的手加了几分力道：“若是书院没事呢？师父师娘没事，你却死在了路上，你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陆见离点头附和道：“对，爹和娘应当没事的...”
    赶往鹭州书院的步伐就此越发地迅猛了起来，然而陆见离心底微博的希翼终究落了空，他与姜墨瞧见的，是残破不堪、白骨露野的一座书院，露野的这些白骨里头，首当其冲的便是陆院长的尸骨。
    七年前，他被人称作鹭州书院的小霸王，四年前，他因为静心研读兵书，被改称为鹭州书院的陆小公子，半年前，他出发去太平城赶考，前来送行的众人戏称他为鹭州书院的武状元...
    现下，什么都没有了，爹没有了，娘没有了，鹭州书院...也没有了。
    陆见离在书院外边站了一会儿，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然后抬脚绕过他爹的尸骨向书院里走。在残破不堪的书院里，他见着了马六与他一群小跟班的尸骨，帮工的大娘与她小孙女的尸骨，他娘身边那两个服侍的小丫鬟的尸骨，最后是正房里他娘的尸骨。
    姜墨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陆见离在书院里转了一圈，也没掉眼泪，甚至没露出什么多的表情，就把他爹的尸骨抱了进来，跟他娘放在一处，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在灶屋里找出火折子，缓缓地在书院四下点火。
    这场大火烧了两日，陆见离便不吃不喝地在书院外站了两日，姜墨也陪着他在书院外不吃不喝地站了两日。
    两日之后，火星燃尽，陆见离在袅袅的黑烟里，终于说了这两日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说：“我要修仙，能斩妖除魔的，只有修仙人。”
    姜墨低声提醒他：“修仙之地，只有南方的沉香谷，据闻沉香谷仙君收徒严苛，非有仙缘且资质奇佳者不收，你...”
    陆见离斩钉截铁道：“就算没有仙缘，我也要修习法术，斩杀妖魔...斩杀妖魔...”他忽然崩溃似的向书院的残骸大吼：“我要屠尽这世间所有妖魔！”
    余音回荡，姜墨抬头看了看乌云聚顶的天幕，低声道了一句好。
    入鹭州不过短短几日，陆见离与姜墨便再度离开鹭州。
    这一回，他们所要去的是大明国南方的仙乡，沉香谷。
    姜墨虽然性子冷淡，为人又有些阴沉，但其实并非是沉默寡言之人，但前往沉香谷的这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得令痛失双亲的陆见离都有所察觉。
    及抵达据沉香谷百里之外的崇州时，两人行路已有月余，陆见离虽然报仇心切，却好歹在这月余中勉强收拾了心绪，即便不再摆出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总算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姜墨沉默寡言的状况却一直没有改善，还有个愈发沉默的趋势。
    陆见离终于忍不住道：“你...还是在痛心爹娘离世么？”提起这个话题，他自己先黯然了三分，黯然了一阵，又勉强打起精神，安慰他道：“平日里你闷葫芦看不出来，没想到你对爹娘感情如此之深，从前是我错怪你了，我爹娘没有白养你一场。”顿了顿，续道：“其实也无妨，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再怎么痛心也无济于事，不如收拾心情，拜入沉香谷之后好生修炼，争取早日替爹娘...”
    姜墨淡淡打断他：“我不会拜入沉香谷，我随你至此，不过是送你一程罢了。”
    陆见离怔怔道：“你说什么？”
    姜墨道：“我对修仙求长生，没什么兴趣，也无心修炼替师父师娘报仇。”说完，打马越过陆见离，徒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陆见离愣了愣，忽然暴怒地一甩鞭子：“姜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而姜墨仍没有解释，没有回头。
    直到在崇州城里遇着沉香谷的仙君，陆见离才终于晓得，为何姜墨不愿修仙。
    他亲眼见着，仙君使出一道法诀，定住了姜墨，然后再使出一道法诀，姜墨琥珀色的眼瞳忽然变浅，一浅再浅，最终褪色为雪白。
    他怔怔地盯着姜墨雪白的眼瞳，怔怔地听仙君道：“此子乃是幽冥妖魔，与你所说屠杀鹭州的妖魔乃是同族。少年郎，本君观你周身妖气缭绕，想必与这妖魔朝夕相处已久。”仙君顿了顿，续道：“但...此妖魔似乎并未加害于你，仙者慈悲，本君便在此妖魔的灵根上布下禁制，不取他性命，少年郎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