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仙我是拒绝的

44 第四十一章 博戏


入夜,苏绿揣着美人给她的白玉瓶,去院落东面的厢房寻沈白。
    东厢房的轩窗正临着抄手游廊,苏绿遥遥地便望见青白色窗纱上勾勒出沈白的一个侧影:柔软的长发用绸带随意地绑着,流水般淌在肩后,顺着衣袍逶迤及腰。烛火勾勒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睑微微垂着,映在窗纱上的弧度很是温柔。
    苏绿不由得放缓了步伐。
    她站在抄手游廊的一个角落,望着那道令人觉得温柔的侧影,忽然便回想起她初见沈白的时候。
    那时候南云城覆灭,陆见离受命前往南云城探查,探查归谷时将身为南云城唯一一位遗孤的沈白带回了沉香谷。她作为被师尊景华仙君器重的弟子,得以在沉香殿见到他。
    他望向她的第一个眼神,冷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苏绿想,大抵是因为饱受了家国覆灭的苦痛,那时的沈白性子清冷又淡漠,对她也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看重她到了心坎里,坏的时候对她的杀意也不是作假。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越来越好,越来越温柔,虽然他的性子仍然是清冷且淡漠,但是他对她到底如何,她心里头清楚得很。
    想到此处,苏绿便觉得心底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欢愉。
    她沉浸在心底这股欢愉里,也没留意到东厢房的轩窗被人缓缓推开,沈白仍然坐在轩窗旁的坐塌上,瞧着她眼角眉梢的笑意,没什么情绪的神色里也柔和了些许。
    他开口道:“师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苏绿被他一声问从欢愉里惊醒,见到他望过来的柔和神色,顿时觉得更加欢愉,步伐轻快地走过去,顺口就道:“见着你就很高兴。”
    话出口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大妥当,顿时觉得应当再补充一句什么话来缓和这句不大妥当的话。她正在思索间,便听见沈白含着一丝笑的嗓音慢悠悠地传过来:“我见着师姐,也觉得很高兴。”
    苏绿立时觉得不必再拿话来缓和了,她这句不大妥当的话得了沈白这一句承接,顿时便妥当起来。苏绿遥看一眼几步外的房门,又看一眼轩窗里端坐的沈白,果断地一手撑在窗台上,干净利落地翻身进了厢房,稳稳地落在坐塌的另一边,与沈白隔案相对。
    在坐塌上坐好,低头一看案几,惊讶道:“棋局?”
    沈白手里捻着一枚棋子,道:“兄长还在时,闲来无事便拘着我手谈一局。初时很不情愿,时日久了却觉得有了几分闲趣。”
    苏绿瞧着棋盘上黑白纵横的一盘棋局,想起来从前听说有些不出世的高人就有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这一桩爱好。这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但其中也有这些高人难寻敌手的原因。她看着案几上的棋局,心中想,难道师弟也是个不出世的高人?
    这个想法博得她在心里笑了笑,但又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无论是握剑斩妖除魔,还是执棋指点江山,都令人觉得很合衬。
    与沈白相处久了,她只记得面前此人是沉香谷的碧落生,是她的师弟,倒是忘了这个人也是南云城的簪缨贵公子。
    大约是见她一副认真琢磨棋局的模样,沈白把一盅棋子搁在她面前,道:“师姐可要跟我手谈一局?”
    苏绿瞧了一眼搁在自己手边的棋盅,她倒是挺愿意跟自家师弟有个共同的消磨时间的爱好,可惜围棋这桩中华瑰宝的技能她着实没能点亮,只能抱憾摇摇头道:“我只会五子棋。”
    沈白却颇有兴致道:“五子棋,是唐国的棋局么?”
    苏绿咳了一声,含糊道:“是我家乡那边的博戏。”
    沈白仍然颇有兴致,将棋局上的黑白棋子各自收拢在棋盅里,向苏绿道:“听起来倒是新鲜,师姐可愿说与我听?”
    苏绿眼见着他的确有个要虚心求教的意思,想了想,道:“很简单,一方执黑,一方执白,棋盘上任何一处都可以落子,先行将所执棋子中五子连成线者胜。”
    说着随意落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继续道:“无论横竖斜正,只要五子练成一线,便算胜出。”
    话音方落,沈白便捻了一枚黑子落到白子旁边。
    苏绿又落白子,顺势提议道:“师弟,单纯的博戏有些无趣,不如我们加一个赌注?”
    沈白再落一子:“什么赌注?”
    苏绿思索了片刻,落子道:“真心话,大冒险。”
    沈白落子:“师姐且说。”
    苏绿落子:“顾名思义,赌注便是一段肺腑之言,或是一桩难为之事。胜者可向负者提出一问,负者皆需以真心答之。或是胜者向负者提一桩负者力所能及之事,负者虽按胜者所求完成这桩事。”
    沈白落子:“好。”
    第一局,胜的是苏绿。
    苏绿问:“师弟如今可决意暂且抛却屠城之仇,丧亲之痛,向前而行了?”
    沈白答:“是,我已决意。”
    第二局,仍是苏绿胜。
    苏绿问:“师弟除了飞升成仙,可还有什么夙愿?”
    沈白答:“报南云城覆灭之仇。”顿了顿,又道:“护所珍重之人一世安稳。”
    第三局,沈白胜。
    沈白问:“那师姐除了飞升成仙,又还有什么夙愿?”
    苏绿咳了一声,道:“与你后边那一条相同。”顿了顿,远眺幽冥界一轮青色圆月,嗓音里多了几分低沉:“若有可能,我想还想再见我家人一面。”
    第四局,又是沈白胜。
    沈白问:“师姐可会做饭?”
    苏绿答:“...略懂。”
    第五局,沈白再胜。
    他搁下手中的棋子,向苏绿道:“师姐替我做一回饭吧。”
    苏绿愣了愣:“做饭?”
    沈白瞧着她:“师姐不是说会一些么?”
    苏绿着实没想到沈白会提这样一个要求,顿时觉得有些犯难。她自认在做饭这一途上,她的确算得上略懂,但是令她觉得犯难的是,她拿手的那几道菜,番茄炒鸡蛋,番茄鸡蛋汤,番茄蒸蛋,都缺少了一个重要的原料。
    无论是大荒凡尘还是无边幽冥,她都没有寻见番茄这类蔬果。
    至于童信曾经跟她提过的,青荇、冬寒葵、白藿、蔓青...
    唉,不提也罢。
    苏绿为难了片刻,目光忽然挨到案几上摆着的几个浆果,顿时灵光一闪,向沈白道:“师弟,其实我不大会做饭菜,但是做些点心粥品一类的,还算比较擅长。”斟酌道:“但是师弟你看,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其实我这时来,原本是想将往生泉交给你的。这瓶往生泉是美人向妫缨君求来的,能修复你的金丹。”换了商讨的语气:“不如今夜你泡一泡往生泉,明日我再做些擅长的点心或是粥品给你,如此可好?”
    说着赶紧把袖囊里的白玉瓶摸出来,递到沈白面前。
    沈白接过她手里的白玉瓶,看了看道:“也好。”
    苏绿见他应了,立时便从坐塌上起身,殷切地向沈白道:“那师弟,我带你去浴池。”
    浴池在院落的东北角,苏绿上回在这里洗过一回澡,所以轻车熟路地带着沈白便进到了浴房,轻车熟路地将浴池用热水暖了一暖,再眼见着沈白从白玉瓶里倒了一池往生泉水出来,便准备轻车熟路地退出去。
    退了两步,却又犹犹豫豫地回来了,向沈白道:“师弟,美人说泡这个往生泉可能有些疼。我觉得她特意地跟我提了一提,可能不是有些疼,而是疼得有些厉害,我不大放心你一个人在里边。”又有些不大好意思道:“你穿着里衣泡吧,我在旁边守着你,你要是疼得受不住了,就握住我的手,用力握着也没关系,我不怕疼。”
    浴池旁数台烛火晕出柔和的光,沈白的神色在在这片柔和的晕光中,勾勒得十分柔和,回应她的嗓音也十分地柔和。
    他柔和地道:“好,师姐,若我疼的时候,便握着你的手。”
    苏绿点了点头,搬了张小杌子搁在浴池边,然后就挨在小杌子上坐下。坐下后抬头一望,见着沈白正在解衣带。虽然她心里知道这是个特殊时期,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除了她大哥,她还没有见着哪个年纪跟她相仿的男子在她面前脱衣服。于是不大好意思着,慢腾腾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浴池。
    眼睛看不见了,听觉却更加灵敏。她从衣袍窸窸窣窣的声响分辨出沈白脱掉外袍了,然后又分辨出沈白脱掉鞋袜了,最后分辨出沈白只着了里衣入水了。
    苏绿赶紧按捺住内心有些繁杂的思绪,把手递到了浴池旁。
    潺潺的一阵水声中,一只修长温暖的手缓缓握住她的手,掌心里带着些往生泉的泉水,冰冰凉凉地从他的掌心流淌到她的掌心。
    苏绿没怎么犹豫地便反握住他的手,关怀道:“师弟,痛不痛啊?”
    沈白的嗓音淡淡地传来:“不痛。”
    苏绿略略放下心来,想了想,向沈白道:“美人说这个泉水你每天要泡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你干泡着可能有些无聊,我这里有美人给我的话本,你在水里不方便,不如我念出来,就当做我们一起看,如何?”
    沈白回应道:“好。”
    苏绿便从怀里摸出一册话本来,拿出说书的腔调,抑扬顿挫地给他念了一段。
    念了一段之后,苏绿便觉得背在后面的左手有些酸,于是把话本搁在膝头,将右手背在后面,向沈白道:“师弟我手有些酸,你换一只手握吧。”
    沈白“嗯”了一声,果然放开她的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握住她右手的那一刹,苏绿忽然觉得一阵刀割般的疼痛从右手蔓延开来,直蔓延到了心脏,令她整个人不由得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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