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万籁俱寂

21 赎罪


不论从性别还是计谋上来看,张腾都比傅砚更加适合带孩子。
    张腾逗了一会儿刚认的小弟,把个小男孩逗得一愣一愣的,,没一会儿就心甘情愿跟着张腾做小弟了。
    像张腾这样高大,从容,又有点嚣张的男人,很容易俘获人心。长豇豆长得细细瘦瘦,从小没了爸爸,心里一直渴望能有个像张腾这样的长辈。这几乎可以算成是每个男孩对父亲那样的一种服从和崇拜。
    过一会儿,
    “大哥,傅砚姐姐是你老婆吗?”一语惊人的长豇豆。
    张腾下着棋,听到他的问话,不禁弯了下嘴角,抬起头来往傅砚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早已经走到健身场地另一边,那一片有一个篮球场,因为今天没人打篮球,被小区的阿姨大妈们霸占,用来跳广场舞了。大妈们现在缺个人,看傅砚闲站着没事做 ,就请她过去帮她们放跳舞的磁带。
    篮球场上是大妈阿姨们袅娜的舞步,傅砚蹲在角落里,摆弄那个篮子一样的录音机。
    张腾收回目光,看着棋,嗯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那为什么以前我没见过大哥你呀?”长豇豆迷了下眼睛,表示疑惑。
    张腾挑了一下眉,逗他:“因为我们最近才结婚呗。”
    “喔~”长豇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张腾问他:“那你跟傅砚姐姐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长豇豆努力回想了一下“,不记得了,很久了吧,也在这里遇见的,傅砚姐姐那时拿了好大一包核桃仁问我要不要吃。”
    张腾顿了一下,看向他:“她经常来找你玩?”
    长豇豆说:“没有啊,就是那个,我跟她说,我妈每天都会带我来这里玩一会儿,然后我有时就会碰上她。”
    张腾问:“那你妈妈呢?怎么这里只有你们两个?”
    “她回去做饭了啊,”长豇豆指着不远处一处小区的头一幢楼房说:“诺,那就是我家。”
    张腾看了一眼。小区离这里很近。
    两人下着棋,男孩儿手一伸从屁股后面的青石板上掏出一个小塑料盒打开,里面是五颜六色的水馒头,一排四只,共两排,外皮晶莹透亮,里面是各色花式的糖馅儿。
    男孩拿塑料小勺,兜了一块绿色小花夹心的先送到张腾嘴边。
    张腾笑了声,拒绝:“我不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长豇豆胳膊一摇,一扬,小嘴往前一撅,一个绿色小馒头直接吞下肚。
    傅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看见他这样吃,说了一句:“这个太滑了,咬碎了吃,这样吃会噎住。”
    长豇豆不以为然,嗯了一声,美滋滋地舀了一勺。
    又吃了一勺,他简直美得眼睛都没了,就剩条细缝儿。
    他眼珠在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里转来转去,瞟到某个方向,立刻睁大,叫了一声:“妈妈!”
    一个短发的女人朝傅砚的方向走过来,身材细瘦,脸上是温柔地笑:“不好意思啊傅小姐,又麻烦你帮我看着他。”
    傅砚点点头,笑了一下:“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在这里散步。”
    短发女人点点头看见傅砚身侧的张腾,有些疑惑:“傅小姐,这是……”
    傅砚还没来得及说话,长豇豆突然插嘴:“这是傅砚姐姐的老公。”
    傅砚:“……”,转身看了张腾一眼。
    短发女人笑了笑,一副了然的样子 ,朝张腾点了点头和气地说:“长得这么帅气,和傅小姐你很般配。”
    傅砚只得说了声谢谢。长豇豆把一个水馒头舀到她面前:“妈妈,超好吃的耶,傅砚姐姐给我买的。”
    “那你跟姐姐说谢谢了没有啊?”短发女人无奈地看了他的点心一眼,又对傅砚说:“傅小姐,你千万别再给他买东西了,怎么好意思每次都让你破费呢。”
    女人有些过意不去地笑着,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眼睛里的友善和感激显而易见。
    傅砚看着她,突然垂了一下头,低声说:“这没什么,我觉得小聪很可爱。”
    女人没有感觉到傅砚的失态,说了几句,她拉了一下长豇豆,跟傅砚和张腾点头示意了一下。对长豇豆说:“小聪,回家了,跟哥哥姐姐说再见。”
    长豇豆听说要回家,一下挣脱他妈的手,跑到那盒大富翁飞行棋前面,把飞行棋的棋子和□□掸在一起,一股脑装入盒子,一边说:“妈妈,傅砚姐姐说了,这个飞行棋先让我保管,下次可以带到这里和她一起玩。”
    短发女人刚想阻止他,傅砚看出她想说什么忙说:“飞行棋是沃尔玛抽奖的奖品,我留着没用的,留在家里也是占地方,不如给小聪。”
    短发女人有些无奈道:“傅小姐,你每次都帮忙照顾他,我很感激,可是这东西我们真的不能收。”
    傅砚摇摇头,认真看着她们地说:“我并没做什么,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而且我也不会玩这个棋。”
    短发女人没办法,替他拿着飞行棋,让他向他们道别。
    长豇豆大声道了谢,跟着妈妈走了。夕阳的余辉投在这对母子身上,影子一长一短,细瘦单薄。
    女人牵着孩子走后,傅砚慢慢走到张腾身边,坐下。
    她垂头看着地,神情恍惚。双手垂在膝盖上,显得有些无力。
    张腾看着她,突然笑着问:“你家里那盒大富翁就是买来送他的?”
    傅砚低着头嗯了声。
    张腾突然说说:“又给买吃的,又给买玩的,连房子都在选他家小区附近,傅砚,你别告诉我这么殷勤是因为喜欢小孩子。”
    傅砚垂在膝盖上的手掌动了动,微微握拳,拇指无意间轻轻擦着食指指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着头说道:“我是故意要接近他们的。”她说完,忽然偏头看着一处,有些沮丧:“我很愧疚,想弥补他们。”
    张腾看到傅砚的表情,垂着头,眼帘微微下阖。
    他不再问了。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
    可是傅砚却转头看着他慢慢说:“张腾,我原本的时候想,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会更好些,可是我现在发现自己没法承受小聪和他妈妈那种感激的目光。”
    张腾愣了一下,伸手揽住她。亲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说:“好姑娘,你一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弥补不是用痛苦来交换的。”
    人人脑子里都有一个等价交换的概念。
    欠债还钱,欠命舍命,这是物物交换上的公平。
    可是感情永远都不该沦落。走对方向,才称得上补偿。
    傅砚在靠着他,肩膀微微低垂,良久忽然轻声说:“高中的时候,我爸爸在高速公路开车违规并线,被货车晃了一下冲出隔离带撞上了小聪爸爸的车。”
    张腾搂住她,傅砚的头轻轻垂在张腾肩膀:“我爸爸做了开颅手术,活了一年,小聪他爸爸当场死亡。”
    张腾手抚了一下她肩膀:“小聪他妈妈没见过你是不是?”
    “小聪妈妈提起了诉讼,我爸爸被认定为责任方。但他失去意识,在重症病区,我未成年,法庭没有让我出席。”
    “可是我偷偷去看过小聪和他妈妈,小聪还是个婴儿,我看见她抱着小聪给他喂奶,脸上全是泪……”
    傅砚的声音轻轻颤抖: “张腾,我没法忘记那种感受……每天醒来,看着天花板,那种痛苦渐渐漫上来的感觉……”
    张腾当然知道她说的那种感觉,他也曾经感同身受。
    每天一睁开眼就要背负的痛苦。不是噩梦,是清醒时分的酷刑。
    他轻轻抚摸她后背,慢慢说:“我知道,傅砚,我知道。”
    傅砚的头在他肩膀,突然埋进他脖子,低低说:“对不起……”
    张腾知道她在说什么,因为他的脖子很快湿了。
    没有声音,她连哭也是安静的。除去身体的自然反应,好像哭泣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张腾知道,她哭,不是因为失去,仅仅是因为难得的脆弱。她再抬起头来,一定还是那个傅砚,沉默强大,无所畏惧。
    可是泪一点点渗进来,他感觉呼吸被拦截,渐渐迟缓下来。
    他从没这么怕过一样东西。
    傅砚埋在张腾脖子里,她慢慢平静自己。回忆带来的情绪同样真切,这是她曾经走过的路。
    时间为什么永远都不曾停滞?因为它要带扯着所有人远脱离喜怒哀乐,一路向前。
    路的尽头是死亡,再自然不过。
    只是每一个人,都本该有权利自己走向终点。
    黄昏的流云下,玩耍的小孩稚嫩的童音尖叫,带着欢欣和自在,女人们之间的悠闲家常闲话,夸张地语气,偶尔笑几声。音乐,舞蹈,人声,还汽车飞驰发动机的轰鸣在外面的街道一闪而过,带出一片喧嚣,生气勃发。
    这是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已经寂静无声。
    那天他们在青石板上静静相拥坐了很久。
    夕阳的光辉收敛进密密的云层,四边形的霞云一片片抖落。
    黄昏失去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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