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过往(康熙)

第31章



  
  德子匍在地上,涕泪涟涟地说:"自懿主子失踪后,这院子的人都散了。剩下奴才等着派遣。那天夜里,这院子亮得跟白昼一样,奴才走出门口一看,一驾圆圆的飞天车停在院内,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老毛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也不看奴才一眼,走进了主子的寝宫,眼看他在寝宫内走了一遍,又到廊下来回几趟,嘴里叽哩咕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回到飞天车,一眨眼连车带人都不见了。奴才都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使劲掐自己,生疼,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奴才总跟人说,咱主子娘娘不是凡人,是天老爷派下来的,天老爷又来接她了,可怜懿主子!"说到这里,他停下了。
  
  顾顺函冷汗澄澄,想着,可不是疯了,说这样的胡话。
  
  只听德子转了口风又说:"奴才跟别人说,别人都说奴才疯了!奴才就是疯了,也不造这个谎,万岁爷明鉴,万岁爷做主!"
  
  康熙越听心抽的越紧,举手制止了德子再说下去。他在院子里橐橐地走了一圈,抬头仰望天空,这铅灰色的云层简直要压到他心底,空间逼窘地让人窒息,他脑子胀痛地厉害,千百个声音在说一句话,她还在,她没走。
  
  稳了稳心绪,他踱步到德子身边,说道:"抬起头来!"
  
  德子抬起头,眼泪鼻涕哭了一面,垂着眼睛,两条细胳膊撑在地上,抖的筛糠。
  
  康熙蹙了蹙眉,平和地说:"旁人不相信你,朕相信你,你不要怕,朕待会儿就让人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你说说,懿主子去了哪里?"
  
  德子闻言一颤,低下头,说道:"奴才知道的,都说了,懿主子去了哪里,奴才真不知道!"
  
  康熙背转身去,目光如电地注视顾顺函,道:"顾顺函,你包庇的狗奴才!"
  
  顾顺函腿一软,跪了下来,磕头磕个不停。
  
  德子用手摸了一把眼泪鼻涕,想了想,反正没有活路了,停了哭泣,横下心,说:"有人要害主子,主子连夜跑了,去了哪里,奴才确实不知!"
  
  皇帝急问:"害,如何害?你还知道什么?"
  
  德子此刻也不怕了,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死也死的清清楚楚,道:"主子端午那夜就被人下了毒,大难不死,可总有人追着不想留她个活口!"
  
  后面德子说些什么,他都没听见,只见这可怜的人儿嘴巴一张一合地絮叨。他背转身,只觉得整个人直落落地从悬崖往下掉,摔到谷底俱裂,再看一眼这萧索的院落,当初她就不愿意来宫里,是自己说可以护她周全,如今害得她亡命天涯。那夜她泪眼迷离地跪在地上,泣诉着说受了委屈,是他让妒忌蒙住了心,连让她澄清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他顾着自己的疲倦,自作聪明地以为慧剑斩情丝就可以使一切风平浪静。可这么多月过去了,鱼目混珠的方法没有奏效,东施效颦反而让人膈应。他的思念变地越来越绵长,而她呢,她飘零在何方?这么特立独行的一个人,连三纲五常都识不全,如何在这社会上生存?
  
  德子还在说,康熙摆手,不管兜出了谁,都是皇家的罪恶,他内心虚到极处,无力地说:“就到这里吧!你要尽奴才的本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很好,不过不是今天!朕乏了!” 说完,他晦涩地看了一眼顾顺函,道:“你给他安排个隐蔽的所在,还要再问!”
  
  不能够再停留,一张枯叶随风卷起,在他眼里,幻变成了她憔悴的容颜。德子扑在地上嚎哭,对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落寞身影,哭喊着:"谢万岁爷隆恩!"
  
  胤稹这样的人,如果他要与你亲近,你很难讨厌他起来。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博古论今无所不知。相处久了,洛英对他越来越了解,原来他自视甚高不是没有道理,资质超常的人通常比较傲慢。
  
  而胤稹,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节奏,适当地保持着在洛英面前出现的频率,循序渐进的慢慢推进,等她习惯了他的陪伴,他又放缓了节奏,终于有一天,她开始期盼他的到来。
  
  北京城下了第一场雪,腊梅绽放出蜡黄色的花苞。
  
  她穿的白色蜀锦对襟翻狐毛褂上绣的红梅是胤稹亲手画的,一支梅枝从侧面斜插出来,星星点点的红梅错落地分布全身,坐在镜子面前,她从妆奁盒中取出一支红宝石紫金钗插在发髻上,发际贴上白玉镶嵌的发钿,细细地对镜端详,知画在背后掩口笑了:"四爷待会儿来了,眼睛都要直了!"
  
  原来她这么刻意打扮是为着胤稹今天要来,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大概是鬼迷心窍了。
  
  宛转明媚的目光暗沉下来,她举起手,欲拿下头上的紫金钗,听得门口有请安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胤稹便迈着大步地闯进了她镜子的视野。
  
  他披着酱紫色翻黑狐毛长氅,头上一顶黑貂皮暖帽,狭长的脸庞五官象刀刻似地立体,与生俱来的冷傲表情看到她缓和下来。两人的目光在镜中对视,洛英放下了拿钗的手,胤禛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对着镜子,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道:"真国色也!"
  
☆、第二十七章
  被他眼神围追堵截着,她真有些后悔不该早起费心对镜贴花黄,何苦呢,刚从另一个陷阱爬出来,半条命还没续上,紧接着又要陷入另一个泥潭。欲抽身回避,被镜子旁屏风挡住了去路,夹在胤禛、屏风和镜子中间,进退维谷,但觉性燥,两颊热起来。胤禛看她脸红红地,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知道往哪里看,顿时觉得这一年来所费的心思都是值得的,肺腑间一股热气蒸腾。他浅笑着,稳住心神,回身对知画谨秋说道:"给你们姑娘准备准备,马车正等着门口!"
  
  洛英疑惑的看他,他扶住她的肩膀,道:"知道你闷得慌,今日我得了闲,这雪下的妙,带你去潭拓寺踏雪赏梅去!"
  
  出了京城便是连绵的山脉,名寺在高山,潭拓寺无名,座落在其中的一座不高的小山上。山势平缓,雪初齐,石阶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珠子,她的鹿皮靴不甚防滑,好几次惊呼连连,胤稹伸出手,她只好借他的力,半个人倚着他,这一路走去,她走得胆战心惊,胤稹却走的神采飞扬。
  
  这是一个幽静的所在,崇山峻岭中,几间庙舍荣辱不惊地屹立着,人迹罕至,自然香火也寥落。这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她喜欢遗世独立的清静。上了几炷香,她站在大雄宝殿的高处,自上而下望去,远山近脉一片苍茫,天色虽然阴沉,也没有妨碍她久在樊笼中,复得归自由的快意。 
  
  驻足了一会儿,纷纷扬扬地有小雪扬起,两人兴致正高,丝毫不为所动,对视一眼,欲移步寺后,据说那里的梅花开的正好,不妨一个小沙弥拦住了路,沙弥双手合十,道方丈有请,茶房一叙。
  
  茶房内燃着炭盆,他们脱下大氅,撒落的雪花飞到盆内,炭火便噼啪作响,炭木星子四溅。
  
  室内陈设至简,靠窗长条桌两边各两把椅子,桌上放了一把茶壶,四个青瓷杯子。沙弥引二人入座后,拿出两个杯子,分别倒上香茶,退了几步,双手合十道:“请施主稍待,师父即刻就到。”
  
  沙弥掩门走了,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静静地除了炭火,就是窗外雪簌簌而下的声音。
  
  胤稹看了看坐在身旁的洛英,她手捧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恬静地坐着,见他看她,淡淡地笑,晃眼看去,静谧地就象一幅画。她此时的沉静,与初见她时的活泼相去甚远,这样的变化,他隐约觉着遗憾,感觉她违背了她的本性,即使笑着,总有些惆怅。
  
  她有时望着他,偶尔也会眼睛盈盈如波,可他疑心那是因为他相似的五官轮廓令她产生了遐想,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那个人,是狂傲的他立志终生挑战的唯一人,没料到这挑战先从女人始,他不禁苦笑,若不能成为她心中的最爱,用他自己的方式爱她,与那光耀夺目的存在并驾齐驱,也不失为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方法。
  
  洛英被他看久了,有些窘迫,站起来环顾四周,对面墙上挂了一幅梅花,走近了看,只有寥寥地几笔,一枝老梅居然传达出了苍凉的意境。 
  
  胤稹也注意到了,定睛去看落款,是“圆净”二字。
  
  他眼睛放出光来,道:“果真是圆净?”
  
  “圆净是谁?”
  
  “圆净是闻名海内的高僧,二十岁就当了报国寺的主持,不仅佛法了得,诗画更是一绝。”他走近了,一寸寸地看梅枝的画法,得出了结论,点了点头,道:“是圆净真迹。”
  
  随后,又略带迷惘之色,道:“圆净三十岁起即云游四方,无人知其所踪,此画笔法如此老辣,应是晚年所作,不知道此寺方丈什么渊源,竟可得。。。”话音未落,响起叩门之声,房门推开,一衣着单薄骨骼遒劲如苍松的白眉老僧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老僧合十施礼。
  
  洛英跟着胤稹还礼。
  
  胤稹看去,那老僧眉眼苍劲,确非凡人,存了心思,直截了当地问:“请问大师法号?”
  
  “老纳圆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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