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鬼脸

第63章


  “我们跟在阿铃身后走。”
  阿铃瞥见阿藤血色尽失趴在地上,愣愣地睁大双眼,唤她也没反应。
  “让她待在这里好了。”阿先别开视线说。于是众人手牵着手,追在阿梅与住持身后。
  阿梅催促着住持下楼,他走遍了船屋楼下的榻榻米房、厨房和走廊尽头。她像个吆喝赶马的马夫,用脚踝踢打住持的胸部,遮住住持双眼的手用力转着住持的头,命令他往左往右。挣扎着前进的住持惨叫着:“住手,放开!”
  他奋力想甩落阿梅,她却毫不费力地变化姿势,始终不放开住持,口中不断嚷着:“这里也有,那里也有!”
  来到厨房的泥地时,阿梅回头望向阿蜜。
  “阿蜜,你在这里!”
  阿蜜用手按住嘴巴:“阿梅……”
  “你在这里安眠,这里有你的骨头,和你的梳子埋在一起。”
  阿梅唱歌般说完,在住持肩上蹦跳着。她用脚踝用力踢打住持的胸部,住持身体又改变方向,这回走向北边的厕所。
  “笑和尚在那边!”阿梅大叫,“在院子的树那边,一直在那边,现在也还在那,想起来了吗?笑和尚!”
  笑和尚蹲下身子,全身颤抖着。阿铃碰不到笑和尚,无法搂着他的背安慰他,她觉得很可惜。甚至无法牵起那双治愈她的手,阿铃对此有些落寞。
  她是那么想安慰他,想跟他一起发抖。
  “阿爸!阿爸!”阿梅望向门外,“到寺院!到阿爸的寺院!我们在那边!阿爸,到我的井那边!”
  住持光着脚跨过木地板边缘,穿过敞开的门,让阿梅骑在肩上走到外头。
  “我受够了!”哭声响起,是乖僻胜,“那人不是房东先生吧?可是那是他的身体。房东先生到底会怎么样呢?”
  不知所措的他眼中冷不防涌出眼泪,滴落在阿铃手臂上。
  阿铃还没开口,太一郎先抓着乖僻胜的肩膀,望着他,对他说:“喂,振作点。那已经不是你的恩人房东先生了,房东先生已经过世了。”
  “我很怕。”
  “大家都很怕。可是在一起就不怕了。我们会保护你,我们会在你身边。来,走吧。夺走房东身体的恶灵最后下场如何,你得看个清楚。”
  乖僻胜低头哭了一会儿。他哭得太伤心,令阿铃也喉头一紧,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过拉着乖僻胜的手始终没放开。
  众人来到阳光下,阿梅和住持已经越过马路,踏进杂草丛生的防火空地。住持看起来就像在阿梅领唱下手舞足蹈,双脚轻快地踏着舞步。
  两人身后跟着透明得像烟霭的玄之介、阿蜜和笑和尚,他们的身影也摇摇晃晃的。
  “我认识孙兵卫先生!”阿梅在住持肩上摇来晃去,对乖僻胜说,“孙兵卫先生想阻止阿爸!他想阻止阿爸!”
  玄之介停下脚步,刺眼似的眯起双眼,望着草地喃喃自语:“是的,我也记得。我杀进兴愿寺时,孙兵卫也在寺院里,他被关在寺院居室。”
  “玄之介大人!”阿铃大声说道,“你想起来了吗?想起三十年前那晚的事了?”
  仰望天空的玄之介脸上露出晴空般的爽朗笑容。
  “我追着住持,在寺院内放火。希望能一把火烧掉这座污秽的寺院。火越烧越大,我在火中奔跑着四处寻找住持……”
  结果在居室里发现了孙兵卫,玄之介救出他,又出发去找住持,孙兵卫也跟着一起找。
  “最后我找到住持把他砍死,完全不费力气。可是,那时横梁遭到大火烧毁,掉了下来。”
  ——我因此丧生。
  孙兵卫侥幸逃出大火,他烫伤了脚,头发也烧焦了,九死一生逃到兴愿寺外。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阿爸一直在孙兵卫先生身体里。”
  阿梅扭动着身子,踢打住持,命他继续前进,一边大喊:“阿爸附在孙兵卫先生身上,他没去阴间,逃进孙兵卫先生的身体里。我知道阿爸附在孙兵卫先生身上,但是孙兵卫先生没有输给阿爸,所以阿爸一直出不来。直到孙兵卫先生输给了年纪过世之前,他始终没办法占据孙兵卫先生的身体。”
  所以我一直在等!
  “阿爸,阿爸!看,是井!看到井了!”
  阿梅在草丛中欢呼。
  “那是我的井!我一直在那里!阿爸,阿爸!我们走!”
  “你、你……”借用孙兵卫身体的住持已经气喘吁吁,眼珠子在眼窝转着,嘴巴喷出白沫。
  “我,不进,井里……”
  “阿爸,神佛在井里。看,在那边,就在那边!”
  不必阿梅说,阿铃也看到井了,看到石头做成的井口,腐烂的踏板就在一旁。那个爬满藓苔、尘埃满布、被人遗忘的古井——
  “我一直在这里。”阿梅催促住持说,“我在这里见过好几次神佛。神佛在这里,阿爸。”
  “住手……放开我。”
  住持扭身挣扎,照说阿梅的力量应该远逊住持,但住持却敌不过阿梅。他踉踉跄跄,前前后后蹒跚地挨近井边。
  住持单脚踩在井口上。
  “阿梅……”
  阿铃唤出声后,发现自己在哭。
  “你要走了,我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住持背对着众人,站在井口。阿梅在他肩上扭着脖子回望阿铃。
  “扮——鬼脸!”
  阿梅伸出舌头大声说:“我最讨厌阿铃!最、最、最讨厌了!”
  阿铃站在原地扑簌簌掉泪。
  “你明明是孤儿却有阿爸和阿母,为什么你阿爸和阿母那么疼爱你,我阿爸却要杀死我,让我一直待在井里?”
  啊,是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世上有小小年纪就得死去的孩子?为什么世上有杀人凶手?为什么神佛又允许这些事存在于世间呢?
  “阿铃,不要跟过来!”阿梅嘶哑着大喊,“因为我最讨厌的阿铃你还活着!”
  是的,阿铃还活着。托众人之福得以留在人世,至今为止一直是这样,往后也是。
  “阿爸,走!”
  阿梅在住持肩上蹦跳着。有一会儿,住持用力稳住双脚,试图在井口站稳。
  “放手,放手,我不要……”
  他发出一声疾呼,两脚离开了井口。住持肩上骑着阿梅,像石头般掉到井内。
  住持的惨叫声在空中留下微弱的余音,终至消失无声。
  “我死在这口井旁。”玄之介低语,“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玄之介大人……”阿铃颤抖着呼唤他。
  玄之介缓缓转过头来,低头看着满脸泪痕的阿铃,露出微笑。
  “阿铃,不要哭,我们总算找到去冥河的路了。这种别离是好事。”
  “可是……”
  阿铃挣脱多惠和乖僻胜的手,冲到玄之介身边,但她摸不到也无法抱紧他。
  “我们本来就不该留在世上,现在住持走了,我们也该起程了。”
  不知何时阿蜜已经来到身边,长发随风飘动,蹲在阿铃身旁。
  “阿铃,该分手了。”
  阿铃说不出话,她怕一张口眼泪就会先流出来。
  “最后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你不要太生那个阿藤的气。不过你也要跟我约好,将来绝对不可以成为那样的女人。”
  “嗯……”
  “女人啊,有时候会因为男女关系而走错路。那人正是个好例子,她的罪孽还不算深,我才不可原谅。我做过很多不可原谅的事,男人一个换过一个,说什么为了爱啊为了恋啊,像傻瓜一样,一直深信着恋爱对女人最重要。”
  我确实死在这里,是被兴愿寺住持杀死的——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刺眼,阿蜜眯着眼说话。
  “不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很奇怪吧?我又不像蓬发那样可以帮忙杀人,也不像阿玄和孙兵卫是来惩罚那个人的。”
  “不是被逼来的吗?”
  “不是。”阿蜜缓缓摇头说,“我啊,阿铃,我想起来了,我是那个住持的情妇。直到他厌倦我,杀死我之前,我一直是他的情妇。我老是追求眼前的利欲和恋情,不断做错事,那就是我这种人的下场。我是怪物的情妇,所以那人的灵魂一天还在世间纠缠,我就无法前往净土。”
  现在总算可以起程了……不过,阿铃……
  “以后你要是想起我,记得唱~段曲子给我听啊。”
  “阿蜜……”
  笑和尚已迫不及待站在井口,探看井内呼唤着:“再不快点就跟不上阿梅了,我可不想又在黄泉路上迷路。”
  突然身后有人大声呼唤:“喂——喂——!”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长坂大人。他拼了命地跑了过来,一度停下脚步,衣服下摆凌乱。小白也跟了过来,看到阿铃汪汪地叫着。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大家在那里做什么?”
  长坂大人的手搁在刀柄上,打算拔腿奔向众人。这时,他惊讶地睁大双眼发出惊呼:“哦,叔父大人?您不是叔父大人吗?”
  阿铃耳边响起玄之介的声音:“往后拜托你多照顾那个鮟鱇鱼脸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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