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鬼脸

第55章


如果你就这么死去,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沦落至这种凄惨下场。要是你觉得变成这样也无所谓,我不会阻止你,随你便。你可以用手抱住那小子的头,跟他脸贴脸亲热一番。”
  银次的舌尖像在讨好般上下舞动,对着阿由点头。这场面实在太恐怖太诡异,让阿铃全身毛发倒竖,双腿发软。她第一次在船屋碰到这么恐怖的事。
  “你打算怎么做?阿由。”玄之介坚定地问。
  阿铃。有人小声地呼唤自己,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阿铃回过神来。昏迷不醒的阿高头搁在多惠膝上,多惠正望着自己,原来是她伸长了手握住阿铃。
  多惠也很害怕。阿铃不知道阿母究竟看到了多少,能看到阿铃看到的几成景象。但是阿铃很清楚阿母害怕得缩成一团,不过她没有认输,坚强地想赶走恐惧。
  阿铃也回握多惠的手。
  “我……”
  阿由颤抖地说。她脸颊沾满泪水,坚决地抬起头继续说:“我……不要!”
  一直在原地不动的蓬发这时总算抬起头,他动作迅速地绕到瘫坐在地的阿由身后,挥动刀刃斩断绑住她双手的绳子。他蹲下身子,像要从背后拥抱阿由一般将手贴在阿由的手背,让阿由握住刀。
  刀尖对准银次。
  刀身映着阿由的脸。阿由看着自己映在刀身上的脸,看着自己的眼睛,最后抬起头,对着阴魂的头大喊:“我才不要当阴魂!变成这样谁受得了!”
  阿由还未喊完,银次的头已经开始膨胀,像是铁网上的烤年糕,膨胀变形,鼓胀得很大。他嘴角裂开,吊着眼角,倒竖成旋涡状的头发里伸出两只角。阴魂张开大口露出獠牙,对准了阿由脖子咬过来。
  阿由没有退缩,也没有闭上眼睛,她缩着肩膀,但是握紧长刀的手没有动摇。蓬发的手和阿由的手化为一体,朝扑过来的阴魂头颅砍去,长刀挥向空中发出闪光,自化为妖鬼的银次额头中央切成两半!
  一声呐喊。
  头颅没有流出血来,不见血肉也不见骨头。蓬发和阿由挥下的刀宛如切开云朵般,轻而易举砍进银次的额头。那一瞬间,阴魂的头颅仿佛化为水泼在火盆时激起的飞灰、一团热气,砍下去毫无感觉。然而下一刹那,却看到头颅有表情,
  竟是充满了愤怒、嘶吼、憎恨。
  之后形体逐渐消失,仿佛用木棒在雪地上画出的一张脸,在阳光照射下逐渐溶化般,银次那张鬼脸逐渐消失,与其说在空中融化,不如说是被吞噬。就像在大水缸里滴进的一滴墨水,溶入水中后瞬间失去原形,连那抹黑也消失了。
  阿铃凝望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因此她清楚看见了,这过程中阴魂的表情像是在哭泣,不,不只是哭泣,他又哭又笑的。那是喜极而泣的表情,好像在说——啊,总算得救了。
  那是成为阴魂之前留在银次体内的最后一丝理智。
  阿铃确信自己在最后一刻看到了真正的银次。
  阿铃听到喘气声。是阿由,她的身体仍被蓬发支撑着,双手握着长刀,大汗淋漓,喘不过气来。
  “做得漂亮。”玄之介说完,总算松开搁在刀柄上的手。
  蓬发离开阿由,长刀仍握在阿由手里。阿由像握住救生索般握着刀柄,却不知该拿这把刀怎么办。她回头望着蓬发。
  蓬发满是伤疤的脸上浮出温柔的笑容,好像在望着自己年幼的小妹。
  “我,跟你,一样。”
  他平静地对阿由说:“生在,有门第,的家,但是,我,是姨太太,的孩子,是累赘。”
  蓬发像第一次跟阿铃说话时那样,口齿不清,不知是因为讲了太多话,还是因为讲到自己的事、转述自己的感受时才会那样。
  蓬发憔悴得像个病人——阿铃突然注意到这件事。蓬发说是玄之介砍了他,因此丧命;不过,在那之前他是不是因为喝酒或生病,早就有病在身了?
  “生下来,那时起,我,就没有任何,安居地方。所以,我,很羡慕,哥哥。”
  “你有哥哥啊……”阿由问。
  “跟你,一样。”蓬发微笑着说,“不是,自己的,错,但总是,累赘。我,恨,大家,恨,嫌弃我的,父亲。恨哥哥,拥有,所有我,没有的东西。”
  阿由也恨白子屋长兵卫,恨妹妹阿静。
  “我,爱上,哥哥的,未婚妻。”蓬发羞耻地垂下眼,“为了,污辱他,让他,丢脸,我,想,抢走他的未婚妻。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
  “那女人后来怎么样了?”阿由问。她的脸几乎跟蓬发的贴在一起,手中握着的长刀对着天花板。
  “……死了。”蓬发回说,“自尽,死了。”
  多惠吐出一口气。阿铃望着母亲,母亲看似噙着泪。阿母,阿母你也可以看到蓬发吗?可以看到幽灵吗?
  “哥哥,知道,是我做的,向我,拔刀。所以,我,砍了哥哥。砍了,再出奔。”
  蓬发缓缓地眨着眼。
  “之后,一直,堕落。一直,往下,往下,堕落。为了钱,砍人。砍了,很多人。也,喝酒。用砍死,那人,的鲜血,当下酒菜,喝酒。”
  阿蜜抚着头发往后退,坐到窗前,她没看向蓬发,不是因为不屑,而是出于怜悯而不忍看。
  “然后,终于……”
  蓬发用手背擦着嘴。
  “遇见,跟我,一样,残忍的,杀人凶手。遇见那个,杀人和尚。”
  蓬发抬起眼,越过阿由的肩膀望向玄之介,玄之介也迎着他的视线。
  “我帮和尚,杀人。杀了,很多人。因鲜血,飞溅,眼睛看不清,喝酒,肚子穿洞,挥舞刀时,摇摇晃晃,脑筋,不正常,说话,也不正常,我,还是,继续杀人。”
  杀人和尚。是兴愿寺住持,是三十年前那起事件。
  “之后,你,砍了我。”蓬发对着玄之介说,“你来砍,杀人和尚,砍了我。我,想砍你。到最后,我还是,跟那和尚同伙……打算砍你。”
  玄之介闭上眼,皱着眉头,垂着的下巴几乎快顶到胸前。他似乎在拼命回忆碰触不到的遥远往事。
  “你,砍了我。那时,寺院,已经起火……但是,你,还是,冲进火中。你,为了,找和尚,冲进火中。我,直到断气,一直看着你。”
  这么说来,玄之介是死在寺院内?
  “我,成为阴魂。”
  蓬发再度望向阿由,他温柔的眼神里夹杂一种极为悲哀、求助的神色。
  “直到,最后,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然后死了。所以,成为,阴魂。”
  蓬发缓缓地摇着头。
  “现在,明白了。看着你,我,明白了,”
  蓬发又将手贴在阿由手上,让她手上的刀刀尖对准自己。然后,为了让阿由能够挥刀,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不会,像我,这样。”蓬发像在鼓励阿由,坚定地对她说,“你,能够,救我。你,只要,砍我,就不会,变成,我这样。”
  阿由望着蓬发,又看看手巾的长刀,再望向蓬发。
  蓬发笑了,连蓬乱的头发似乎也跟着一起笑了,摇晃着。
  阿由重新握住长刀。她双眼发光,脖子挺直,却像被人操纵般全身软绵绵的。
  “是兴愿寺。”蓬发说,他对着玄之介,像在恳求一般加强语气说,“你们,都被,那寺院,束缚。去找。去……回忆。跟我,一样。”
  然后他望向阿铃,开心地说:“我,走了。”
  阿由的手动了,长刀挥下。
  船屋静谧得如暴风雨过后。
  满地狼藉的杯盘也像暴风雨肆虐后的景象。摔坏的容器与食案、撕裂的纸门、被糟蹋的料理……而比这些更惨重的,则是“受创的人”。
  令人惊讶的是,在经过这么多事,众人仍恍恍惚惚无法行动时,最先恢复过来并付诸行动的竟是多惠。受到多惠的鼓舞,阿铃和阿先也打起精神,三人一起在邻房铺上被褥,让昏迷的阿高和冰冷颓软的岛次并排躺着。
  阿铃以为岛次这次真的死去了,但是阿先探了探他瘦骨嶙峋的手腕和脖颈,发现还有一丝脉搏。
  “这人还活着,不久就会苏醒过来。”
  男人们此时总算有所行动,只是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茫茫然地袖手旁观。辰太郎头子像刚从水里爬上来的小狗,抖了抖身体,环视房内,拉起看来疲惫不堪弯着身子低声啜泣的阿由。
  “总之,我先带你回办事处。”
  下楼时他发现昏倒在楼梯上的阿藤,扶她起来后才离开船屋。阿由一直在哭泣,她的侧脸和无力下垂的肩膀已失去了先前找人吵架的挑衅架势。
  玄之介和阿蜜不知何时也消失了。阿铃一直盯着战战兢兢环视四周、像在寻找可怕东西的高田屋七兵卫,他缓缓望向阿铃,犹如探看来历不明的人物,表情益发黯淡。阿铃虽然习惯挨七兵卫爷爷的骂,也喜欢被他逗弄,但像这样被他用深沉怀疑的眼神打量,这还是第一次。
  “爷爷……”这话不仅是对七兵卫,也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我有话要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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