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晴

26 混乱(上)


玉玺失窃多时,王濂提着脑袋再次来到艳歌行。沧海伏在二楼弯道的扶梯上,雅致的长袍越过台阶,玉白的右足上锈着一朵兰,青紫色,恰好盖住了北云芷那根冰刺留下的疤。王濂在底楼同容姨交涉了几句,抬头朝她微笑着,颇有风度的翩翩君子模样。
    沧海隐忍着没笑出来,若不是七夜跟他说了王濂在内宫任职,她还真的以为他是某个王孙贵族。这年头,连个太监都可以如此混淆视听。王濂靠了过来,道:“姑娘可曾见到我那位朋友?”沧海还在回想他当初信誓旦旦说要捧她场的事,嘴角若有似无牵笑。容姨在楼下重跺了记脚,她才注意到面前的人:“哦,他回点苍了,说是派内重选掌门,他不放心去看看。”
    王濂本来就是抱着侥幸的态度一探,见到沧海镇定自若的回答,温吞地告了辞。容姨扭着腰爬上楼,凑到她边上,嘴里还磕着西月楼新出品的奶油话梅瓜子:“沧海姑娘,那位公子不是……”沧海“嘘”了声,优雅地转身,丢了句“敢说出去砍你脑袋”,便轻飘飘地回了自己屋子。
    进屋,扣上门。床上盘腿坐了七夜,汗水涔涔,紧闭着眼。沧海抿着唇上前,袖中摸出帕子,抹抹他额头的汗。七夜睁眼,沧海连忙堵住了他的嘴:“别管我。”七夜牵起嘴角,黑眸星亮,他提手挪开了沧海的帕子,道:“我暂时没事了。”沧海走到桌前,倒了杯清茶,转身递了过去:“你吓死我了,饿了七天还能爬上华山顶端的铁人,居然就那么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七夜低头啜口茶,抬头:“我这是积郁已久的内伤,需要反复运息,融会贯通七经八脉,方可彻底治愈。沧海,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沧海说:“抓孟浪?”七夜摇头,笑:“你不用担心,近期我可能没有能力抓任何一个通缉犯。”沧海说:“那你跑什么?”七夜又浅抿了口茶,道:“在城镇里,我怕我随时控制不住心魔大开杀戒。”
    沧海怔,随即,点了点头:“也是,姐姐说练武最忌走火入魔,闷包,你练武的时候怎么那么不用心?”七夜苦笑:“我是迫于无奈。”沧海走了过去,将他从床上拖下地,弯腰替他穿上黑靴,扶着他的手,起身,目光平视过去,刚及他肩头:“闷包,你的内伤需要多久恢复?”
    七夜侧过头望了眼手肘上紧扣的小手,再而迎上她清秀的眼:“少则三个月。”沧海转着眼,忽而扬起笑:“我们去云游四海吧!”七夜露出疑惑的表情,沧海跟着道:“去些人烟罕至又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在这里快闷坏了,闷包,我带你游遍大好江山吧!”紧绷许久的心弦蓦地被触动,七夜望着她,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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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孟浪一行人秉着“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路上乔装,平安无虞地踏入京城。北云芷在京城里有分教,和定雪旋道别,临走前,幽沉地扫了眼孟浪:“男人没个好东西。”
    这话说的,孟浪拿扇子遮着脸,笑个不停。定雪旋驻足他面前,面色平和:“孟浪,你还打算找沧海吗?”孟浪说:“找,天涯海角,在所不辞。”定雪旋低头沉吟些许,道:“沧海爱玩,或许,你可以去她曾经玩过的几个地方找找看。”孟浪赶紧问:“她去过什么地方?”定雪旋说:“水县边郊望川崖,三潭龙跃,芙蓉池,仙人岛,梅花恶人谷,剩下的我不记得了,具体还要问过北教主。”
    孟浪回头望了眼逐渐消失在人流里的紫色背影,咬了咬牙,还是追了过去。定雪旋跟在其后,淡然的眼里浮现细微的失落惆。,说好了在京城回合的,七夜无痕,你在哪里?身边迅速穿过一袭黑衣,她跟着回头追望,摇头,不是他。
    霖山上尽数传授她剑术,直白而又准确地一一点出她用剑的不足。同她一样对剑有着无止尽痴迷的七夜无痕,短短二十余日,竟不知不觉侵占了她冰封许久的心。忽然有些罪恶感涌上心头,我是不是在庆幸沧海和我交接蛊虫的事?如果不是这样,我也许永远都不可能遇到七夜无痕。沧海的恶作剧,似乎在我风平浪静的人生里画出了一道深深的漩涡,教我禁不住陷入,难以自拔。
    孟浪给北云芷一阵奚落骂了回来。愤愤地,丢掉了头上的斗笠,结果引来一群眼见的巡逻部队,来不及跟定雪旋打声招呼,窜上了屋檐,身手敏捷地躲进了一个姑娘的闺阁。绯红的罗帐,屋内空无一人。他走到屏风后面,门外官兵搜查的细碎声,赶紧,一个纵身跃上锦床的顶端。
    “说了我们是本分做生意!哪里会藏什么要犯!”容姨埋怨地声音扬起,挥着帕子,仍旧挡不住官爷们蛮横地踢开门。带头的那个粗声粗气地道:“老子刚才分明见他从这个窗口不见的!”容姨拖长了音,脸上的妆容抖落:“呦……这个玩笑开大了……要知道,住这屋的主儿可不好惹……”
    带头的踹翻了桌子,□□戳过屏风,回头:“什么不好惹的,老子抓到这个小子就升官发财了!管你那么多!”容姨哼了声,轻蔑地瞥了眼过去:“随你!内务府王大人还说要好生招待这个姑娘的!”带头的当即停下手,身后的几个兵也迟疑地朝他望去。
    只见他轻啐了口,道:“我还当什么,一个太监罢了!我呸!一个太监上什么妓院!老子平时就看他不爽了,兄弟们,给我拆了这屋!”容姨闻言变色,赶紧扑到他的面前:“别啊!做声音不容易,这屋里又都是上好的家具摆设,大爷!”官爷□□一提,撂起她的衣襟,绿色肚兜上的鸳鸯现了出来,几个官兵不由猥琐地笑了出声:“头儿,她还徐娘半老呢!”
    容姨战战兢兢,半天不敢动。尖锐的刀刃离她的脖子只差分毫,她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楚……楚侍卫还……捧过姑娘的场……”□□霍地抽回,容姨嘭的声屁股撞地开花。带头官爷垂头问道:“楚侍卫?楚风?”容姨频频点头。他沉思片刻,再细看这屋,能藏人的地方也差不多教他们翻了过来,于是挥手带着气势汹汹的一队人退了出去,临出门前,冲她说道:“老子平生最敬重两个人,一个是我老子,一个就是楚风!当初整个近卫军谁不知道楚大人的名号?小的们和我为皇帝卖命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武功和人品及得上他的!今天卖他面子,走!”一声巨响,门重摔上。
    容姨深舒口气。身后的床上突然又跳出个人,手上抓着悬在床铺上一缕卷曲的发以及一个估计不慎掉落的金铃,他走到她跟前,将一脸恐惧的容姨从地上拎了起来,道:“住这屋的姑娘在哪里?”
    老鸨容姨眼尖得认出了他。昔日的常客,兼现下皇帝老儿发放数千张皇榜悬赏万金的通缉犯。孟浪张手堵住了她呼救的嘴,扁平的扇翼划向了她的脖子:“安分点,说,住这里的姑娘在哪里?”
    容姨看看他手里的金铃,含糊不清地道:“前……前几天同楚侍卫出门玩去了!”孟浪挑眉:“和楚风?”容姨嗯了声,孟浪收回扇子。她一个大喘气:“搞什么!最近那么晦气!又是死人又是官爷们来荡我场子!”孟浪笑,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进她手里,容姨立即眼笑眉开:“住这屋的主子不是我楼里的姑娘,她刚来那会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脑门教雷劈了呢!”
    孟浪笑笑,又丢了锭银子:“沧海是这个样子,不大正经。”容姨眼里映着白花花的银子,听到什么都是频频点头附和:“她出手可阔气了,和孟二少您有的一比!”孟浪的嘴角抽动了下,沧海身上的银票大多都是孟老那天给的,慷别人之慨想必很爽:“对了,她怎么会和楚风在一起?”容姨迟疑了下,以为他是沧海以往的恩客,踌躇着该不该继续说,只见孟浪又摸出一张银票。
    “我也不知道,那天她突然就说要接王大人的场子,后来,楚侍卫在她房里还住了好几天……”接了银票的容姨越说越小声,孟浪的脸阴晴不定,目光暗沉,益发地气势迫人,他冷着嗓子道:“继续。”容姨一个寒蝉:“就连王大人再来,她都推说了回去……后来姑娘说出门散心,就牵着楚大人走了出去……”
    孟浪听完,沉默许久,问道:“他们有说去哪里了吗?”容姨摇了摇头。
    走出艳歌行,艳阳如火,孟浪手中的扇柄攥得死紧。楚风,沧海,他早该想到的,当初就是楚风把沧海背出了华山,背上了点苍,他们有着如此深刻的一面之缘,共患难共生死,这次又久别重逢,沧海还留他在房里过夜!
    天!你到底有没有为人妻子的自觉和自尊?!孟浪此刻是愤怒的,几乎,都忘却了自己先前对沧海所做的。他有的,只是一个作为男人,作为丈夫的尊严,他无法容忍,与自己定下白首之约的人做出背弃的事情。
    他曾经自以为是全天下最豁达的人,殊不知,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面前,圣人都会变成吝啬自私的讨厌鬼。而沧海,他到底爱与否,已经没有任何质疑的必要了——是的,他爱她,尽管承认得有些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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