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飘香

30 得理智


孟贺岭孟千户没心情管众道士的‘天理何在’。秉承先礼后兵原则,他的兵都在道观外。想浑水摸鱼,那就只能靠自己。此时的他干脆利落地打晕了那三个小道士,用行动让宁城道观伤上加伤,这才顺利迈步出屋寻到蓄养牲畜之所。一眼看过去,孟贺岭呆了呆。
    因着想娶白塘村徐家青怡,孟贺岭对能跟徐家搭上关系的人是莫名存了好感。宁城徐家是主支嫡系,相应的孟贺岭对它的关切更要多一些。来道观路上,他不止一次想那个徐家女该是什么样的,可别闹笑话带错人。现在他知道是他多虑了,他不会闹笑话。这哪是什么宁城徐家的女儿,关在里头的明明是白塘村的徐家小姑娘青棠好吧?
    青棠看着费力开锁的孟贺岭,也看见大踏步奔过来要做她师傅的道士。上前两步,她对低着头的孟贺岭低声说一句:“那观主来了,你是官身,你想办法。”
    孟贺岭放开铁链锁,无奈回青棠一句:“你还是在这养猪羊牛的屋子多待会吧。”
    青棠讶异,偏头大眼对上孟贺岭,冷不丁来一句:“你是千户,连个道士都对付不了?”
    对付道士是没问题,但是他对付不了道士高举的‘丰年祭’大旗啊。孟贺岭摇头,心里亦感叹:那些贼怎么就不能拖宁城复使个一刻半刻的。而这青棠,不应该是和端王在一起的,怎么就被丰年祭的给抓了。
    宁城复使过来。不多久‘贼’亦抢砸着过来。贼头看到孟贺岭身后、站在窗边的青棠,再看到青棠身后的两个人,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带着人暗中护着她和徐家大姑奶奶到白塘村村口这才回返的,怎么到了她还是没平安到家?
    宁城复使看看孟贺岭,再看看‘贼头’,阴沉沉说一句:“两位在我道观可是赏玩够了?若是尽了兴,还请两位移步出观,贫道尚要准备亥时的清溪河祭祀。”
    宁城复使不给面子,不让接走‘徐家女’。孟贺岭不过小小千户,无法,扭头走了。‘贼头’不舍看眼徐青棠,上头只说抢砸没说劫人。慎重起见,他也只能带‘贼’走人。
    看着孟贺岭、‘贼’们走远,青棠很识实务地离开窗边转身往屋子深处走。崔氏看着,好不讽刺来句:“咦,青棠妹妹怎么又回来了,那个丑男连救你出去都办不到,真是没用!”
    还回来,她的脚有踏出这间屋子吗?没劲。青棠冷冷抬眼,三句话堵回去:“丑男再是没用,那也是尽过力了。倒是你口里的霍公子端王爷,至今可是连面都未露。你有那闲心操心丑男有用没用,倒不如省了心多想想你自己。”
    当张易恒从手下口里知道徐家青棠被丰年祭的人抓了关在道观,从宁城县令口里知道崔氏并着借宿的主家高老婆婆也被抓,是半晌无语。要早知道敲鸣冤鼓的是徐家的大姑奶奶,要早知道那徐家女是青棠,要早知道崔氏和高老婆婆的被抓,他就直接下令让‘贼’抢了她们回来。一着不慎打草惊蛇,再想故技重施,怕是没有胜算。
    唉,手底下兵汉子不少,但是事涉女眷关乎名声,就没法做到点滴不漏事必躬亲。要是他手下有队女兵,不就直接送青棠到家了;要是他手下有队女兵,不就早把崔氏从双树村接回来了。看眼主位浅笑端王,张易恒暗叹口气。
    霍清端面露浅笑暗里磨牙,黑眸看着丰年祭主祭、复使们所坐区域。根据张易恒所述,在亥时清溪河祭祀之前,宁城复使是不可能放青棠回来了。亥时之后放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多半是扣在道观说什么认徒做师,这些都还是好的。若是宁城复使脑筋死不转弯的话,拿了青棠活祭泄愤。万人围观的大祭祀,到时他也拦不住。怎么办?拿银子去砸,为时已晚人家也不会要。主祭微笑看过来,霍清端对其举杯。宁城复使敢那般倨傲强留青棠,少不了这些个主祭、复使们的撺掇撑腰。若真救不出青棠,那就让他们去陪葬吧!
    饮过杯中酒,霍清端从席位前起身去更衣。张易恒相陪退出宴饮。霍清端边走边说:“派人紧密观注宁城复使。若发现其有让青棠活祭的征兆,立即来报我。”
    张易恒迟疑,吐出四个字:“殿下您想……”
    霍清端不接话,径直迈步。丰年祭的神棍满口胡诌什么祭祀为国为民,说什么请女子来只为那至纯至洁之气。他倒要看看,当青棠不再是‘至纯至洁’女子时,丰年祭的神棍还敢不敢把她献给农神大人。他也要看看,在君权面前,那些个神棍低不低头?
    宁城复使再次走到青棠面前,细细打量她一会儿,深沉问出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青棠颇迷惑,我是女人啊,这还用问吗,有眼睛的都知道。略一深想,她端正表情,同样深沉回一句:“我是白塘村的人。”
    宁城复使的脸抽抽,抽抽,再抽抽。对着青棠蛮真诚蛮疑惑大眼,他的端凝表情霎时龟裂。踉跄出屋,他边走边想:那女娃儿是真傻还是假傻?
    角落里的崔氏噗嗤一声笑出来。娘娘啊,她原还觉得这青棠机灵多变心思深沉。现在看,这青棠憨傻的都听不出老道话里的弦外之音。
    待看不到宁城复使的影儿,高老婆婆看向青棠,轻声问一句:“那老道走了。闺女儿,你能不能给老婆子我透个准话,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和崔氏被关在这儿近半天,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来。青棠进来不过一个时辰,官府里的人来了,黑道上的人也来了,想来徐家有些背景,而青棠也是个能耐人儿。如果青棠能对这猜想给予肯定,她就可以请这个能耐人儿给自己的儿子捎句话了。
    高老婆婆的突然发声,惊了青棠。她睁圆了眼睛,很是不安地看向高老婆婆。她怎么能忘记这屋里还有高秀才的娘?白塘村、双树村虽不近,但高老婆婆有心去打听的话,能不知道她就是‘与人私奔’的徐家小姑娘。万一再说出去,青棠不敢去想象。
    高老婆婆看着青棠眼里显现出的防备恐慌,心里暗叹。昨夜儿子回家就说徐家小姑娘与人私奔,要断了与徐家提亲,然后青棠莫名跑掉。刚刚青棠又脱口说她是白塘村的,她到底是谁,已是不言自明。只是小姑娘还是嫩了点,看看那些出墙的,看看那些扒灰的,私奔算什么?过个三两年领着男人抱着娃儿回来,那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也就自己儿子读圣贤书把这私奔看的比天大,当娘的不附合的话,又怕儿子钻了牛角尖或是转性沉迷儿女情。
    而小姑娘忌讳这个,怕是想歪了自己的问话,自己又有求于她,那便装做不知道吧。再想想儿子的愚孝,高老婆婆诚恳开口说出所求。她不想让儿子拿了留着给他读书考举娶媳妇儿的银子来赎她回去。一旦拿出,想再攒出那些钱来,不定又得多少年过去。反正她老了病了快死了,还是儿子的累赘,实在没必要再回去累着儿子了。
    原来高老婆婆发愁的是儿子和银钱,并没多想。青棠松口气,下口气上来的时候她又觉难受,闷声说:“婆婆,我没您想的那么能耐,怕是不能帮您给儿子捎话。”顿一下,她又狠心说:“就算我能帮您捎话出去,我也不会帮。您忧虑的不错,但该儿子做的抉择,您还是不要横加干涉的好。”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并不是笑谈。庄户人家攒钱艰难,穷其一生,留给儿子的多数都是旧房子烂炕头还有那缺角裂纹的锅碗瓢盆。如高老婆婆这样独个拉扯儿子长大又供其读书的,不用问也知道她手里攥着的每一文钱都是有其出处不能乱花。现突然要把那些有大用处的存钱都拱手送人,只为换回来个伤病缠身的老婆子,确实不是个理智的选择。
    但是,亲娘帮着做出的理智选择,那做儿子的是不是能一直认同一直理智下去?夜深人静陪妻逗子之时,他会不会想妻、子都是用亲娘的命换来的?他会不会想儿子长大以后,也会嫌他没用也会嫌他累赘也会借机趁势让他去死?他会不会想前半生他弃母不顾猪狗不如,后半生被子弃之不顾活得仍是猪狗不如?
    而人活这一辈子,也不用时时刻刻将苦难委屈全压自己肩头吧。高老婆婆独个将儿子拉扯长大供其读书,并备下儿子娶媳妇考举人的钱。作为乡村老太太,她做的够多了,已很对得起儿子了。这个时候怕累着儿子,想舍了自己的命保财,值吗?怎么就不想想以后?有道是寒门出贵子,三五年后攒下钱,高秀才若高中举人然后春闱时再金榜题名,那这时的银钱叫钱吗?不过是眼下一时的困难,高老婆婆得坚信‘千金散尽还复来’,要秉承‘人生得意需尽欢’。当然不得意时欢不起来可以,别轻易动死的念头。
    “婆婆您老了,该是等着儿子回报了。儿子散尽家财,那您就乐呵呵地陪着儿子吃糠咽菜继续攒钱;儿子理智撒手,那您就歇在角落里默默数日子吧。”青棠最后补充道。
    崔氏悲伤望向窗外的天,做儿女的哪里会不懂回报父母的生养之恩?即便身陷泥潭,即便明知独个漂泊在外不会有出头之日,又何曾想过回家。只是家,可曾想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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