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罗含

第30章


  
  小可说:“我害怕。”  
  沈赫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有哥在,你别怕。”  
  小可抬起头,眼神里透出一丝哀伤的恐惧,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沈赫心里暗暗觉察到了什么,可又不愿往下细想,只是重复着:“别担心,别害怕……”  
  一缕阳光穿透白云直直地照射进来。病床上的段哥微微翕合嘴唇,眼睛慢慢张开,视野里到处是斑斓多彩的光影闪动,稍一用力太阳穴就隐隐作痛。勉力往四周看了一圈,只见到沈赫用手挑起小可的脸,小可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投在沈赫的怀里,听不清讲些什么内容,只看到小可哭了一会儿之后又神情复杂地抬头盯着沈赫的眼睛看,两个人像是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段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低得仿佛贴到了地面。  
  他闭上眼,视线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沈赫伸出手掌揉动小可的头发,似乎把手探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撩动他的那根辫子。  
  心中的记忆顿时决堤,过去种种,像是沙漏里的流沙一样争先恐后地向他的脑子里涌来。  
  记不清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沈赫第一次踏进“天籁”酒吧。他穿一件天蓝色的鹅绒毛衣,头上凌乱地抹着发蜡。段哥清晰记得那一瞬间的光彩,仿佛酒吧里所有的光亮都被他一个人全吸了过去。第一次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的眼神既不是惶恐不安也不是新鲜好奇,而是淡淡地带着挑衅。段哥从吧台边远远地就注意到了他,等走近了便微笑着对他说:“你好。以前好像没见过你。”沈赫打量了一眼问:“是想和我搭讪吗?”段哥爽朗笑道:“交个朋友可以吗?”沈赫耸了耸肩膀:“抱歉,我不喜欢乱交朋友。”  
  再后来,有一次沈赫不知什么缘故在“天籁”喝多了酒。段哥在边上看见了便叫服务生弄点茶水来让他醒酒。沈赫左手搭在段哥的肩膀上,开口道:“我跟你讲,我没醉……”话才说到一半,已经“哇”地一声吐了段哥浑身上下一片狼藉。段哥忙找来纸巾帮他擦嘴。手忙脚乱之中,他缓缓伸手夺过纸巾自己来擦,然后冲着段哥似醉非醉地笑了起来。几乎很少有机会看到沈赫笑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边有淡淡的两个酒窝,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白净的脸上因为醉酒而抹上了两道浅浅的红晕,那景象仿佛至今仍在眼前时隐时现。    
  旃罗含 第十二章(2)    
  段哥用力追忆以前的事情,脑袋的某个部位忽然蔓延出一大片疼痛,记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对沈赫讲过喜欢他之类的话。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朦胧一片。睁开眼睛,白花花的病房里转不清东南西北,于是继续闭目追思。记忆的章节断断续续,没有完整的段落。  
  沈赫坐在一栋高楼的天台上抽烟,四周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冷风。段哥坐在他的身边。  
  段哥问:“你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  
  沈赫说:“以前有过。  
  段哥问:“后来怎么不继续交往下去了?”  
  沈赫说:“我这个人不适合谈感情。没有人可以忍受我的毛病。”  
  段哥道:“说出来听听。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没有人可以忍受。”  
  沈赫回答:“算了。说和不说也都一样。”  
  段哥强调:“如果我说不管你有什么缺点我都可以接受,你愿不愿意做我的BF?”  
  沈赫站起身,灭掉香烟说:“忘了你刚才讲的东西吧。只要记得一句话就好了。我这个人不适合谈感情。”  
  想来这大约是唯一的一次表白了。那以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浅笑欢言过了几年,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就渐渐成了封存的米酒,过了鲜香嫩滑的初酿,只剩下历久弥重的余香。不晓得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虚幻的梦境。段哥觉得整个病床都在跟着思绪一起颠簸。  
  他有一段意志特别消沉的日子。去北京旅游散心的时候流连在各个同志酒吧。  
  北京人讲话的声音很好听,那些纯正的北京男孩身上有种诱人的气质。  
  段哥坐在一个酒吧里拼命地灌酒,身边正巧坐着后来成为他BF的小可。段哥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姓什么?”  
  “姓卫。”  
  “卫什么?”  
  小可迟疑了一下说:“因为我爸爸也姓卫。”  
  两个人同时愣住,接着等明白过来之后一起大笑起来。  
  “别人都叫我小可。你也这么叫我就可以了。”  
  段哥问:“你还没成年吧?”  
  小可笑着说:“只是年龄还没成年而已,其他该成年的东西都已经成年了。”  
  这是段哥和小可的第一次邂逅。细想想似乎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次初识以后段哥便经常往北京跑。在靠近小可家附近的地方段哥找到一间还算安静的旅馆,每回去北京他就住在这家店里,而且他专拣同一个房间入住。房牌的号码是204。去的次数多了,前台服务员便都认识他,有房没房总是帮他把204给预留出来。  
  204是小可跟段哥的暗号。有时段哥明明已经身在北京,却不告诉小可自己的行程安排——要给他个惊喜。于是小可一得空闲便会到旅店里来探问,总是满脸兴奋地问:“204今天住人了吗?”  
  若是段哥在里面,服务员就会神秘兮兮地一笑说:“住没住人自己去敲敲门不就知道了。”  
  小可听她这样说,便连蹦带跳满心欢喜地蹬上二楼,手沾门板,“笃笃”地碰了两下。门扇缓慢开启,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进去。然后“咣铛”声响,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不一会儿门微微张开一道缝,伸出一张指示牌,挂在门把手上。“请勿打扰”。  
  时常段哥喜欢把手探到小可的身后,用右手的食指勾住他背后那一绺细稠柔滑的小辫子,然后一丝一缕地在手指尖上打转。有一回他开口问:“这个‘尾巴’派什么用场?”  
  小可笑着回答:“这是我打小就留着的。小时候身体弱,家里怕养不长,就留了这个是求个长命百岁的意思。”  
  “我说呢。怪有意思的。”  
  小可推开段哥的手指,自己顺了顺辫子说道:“我可不指望靠它能长命百岁。每次不是牵了衣服就是钩着围巾,怎么摆弄都不方便,早就想要剪掉它了。老是拖着这乌龟尾巴也不好看。哪天你帮我把它弄掉吧。”  
  段哥仍眼望着小可的背后,听他这么一说,便笑道:“留着挺可爱的,又剪掉干什么?这么个别致有趣的装扮也只有在你身上才显得出样子。小模小样像个娃娃一样,别人想弄也弄不出来。留着它吧。”  
  小可低眉善目地笑道:“又不是一辈子的娃娃,难道到老还一直留着吗?像个满清皇帝的模样叫人家看见笑还笑死了呢。早点晚点收拾干净了好快点变成大人。我可不想总是让人当小孩子看。”  
  段哥好似根本就没听见他说的话,仍然双眼出神看着他一头乌黑秀美的头发。  
  二零零一年的秋末,北京提早迎来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任何预兆地降临人间,整个世界像是陷入了一场不可救药的白色恐慌之中。  
  段哥抖擞掉从机场到旅店一路沾落的雪花,刚踏进大门就看到服务员用异乎寻常的目光看着他。  
  段哥说:“204房间。”  
  服务员回答:“204房间已经有人了。”  
  “哦?”段哥觉得服务员话里有话。  
  那服务员开口道:“一直找你的那个小男孩住在里面,他说你来了会帮他结掉房费。”  
  段哥拿起服务员给的钥匙噔噔噔直往上赶。  
  推开门,小可正一个人背俯在床上,被子掩住了半个身体,一撮小小的头发留在光洁的后背上,像是戴了顶可爱的瓜皮帽。    
  旃罗含 第十二章(3)    
  他听见段哥进来的声音,转过身,脸上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整整等了你三天。”  
  段哥问:“怎么回事?”  
  小可浅咬嘴唇,说:“我和家里彻底吵翻了。你带我回上海吧,好吗?”  
  画面定格。段哥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男孩子的眼神里会流露出像他这么惹人爱怜的神情。  
  时光飞逝,飞机划破长空,向东南偏南方向飞去。空气里依稀还有雪花降落残留的痕迹。小可把头倚在段哥的肩上,眼睛看着脚下,白茫茫的一片世界,心里升腾起幸福快乐的感觉。  
  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到了午饭时间,金金带了大包小包补品来病房探望。  
  窗帘被风吹动,在床上映出焦躁不安的光影。  
  金金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废话,沈赫走出去抽烟,小可便对着金金说:“现在已经好些了,早上的时候能自己睁开眼睛。不过这会儿还只能给他喝流质。”  
  金金道:“慢慢来。有起色就好。昨天我听宋晓君讲得怪吓人的,所以今天赶忙请假过来看看。现在没事最好,我们也放心了。这一次可累坏了你。他有你这么个细心的男朋友真是福气。”  
  小可忙说:“其实这回多亏了阿澄哥帮忙,我早就已经没主张了,还好他里里外外打点,总算现在是有惊无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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