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十一日

第22章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他们总是对你唠唠叨叼地说个没完,要你做一些对自己好的事。有时候啊,这真的让你很烦。我们一个礼拜放三个晚上的假,懂吧,我们得在十一点前回来,否则就要扣薪水。这儿有一套退休金的计划——他们扣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这个。立意很好,反正我迟早会拿到那笔钱的。如果你在外面接客,却让史戴丽知道了,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我通常都只和某个女孩去看电影。我喜欢看电影,你呢?”
    “偶而才看。”
    “上礼拜我看了一部好电影,那是一部老片;在我们那里那个又脏又旧、跳蚤特多的社区戏院演的。片名是〈蜜妮芙夫人〉,华特·皮吉恩和葛丽儿·戈森主演的。你看过吗?”
    “说真的,我没看过。”
    “哦,你应该去看的。他们是好人,我是说蜜妮芙先生和夫人,当时是战乱时期,后来——”莉莉继续说下去。安德森闭上眼,思索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他迫切的生理需求和发生于餐馆里的混乱场面,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他的心态向来羞于自我表白。“飞机成队形在空中飞翔,他们从教堂废墟眺望机队。结局就是这样。”安德森睁开眼,看见莉莉热泪盈眶。“结局多么感伤啊,”她说道。“你有手帕吗?”
    她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用安德森的手帕捣着眼睛。当安德森穿上衬衫长裤并凝视她时,心中又激起要她的欲望。
    “莉莉。”她看着安德森,然后在床上坐起身来。
    “如果你还要一个档期,你必须跟史戴丽说一声。这一回的时间到了。”
    “不用了。”
    安德森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再来一个档期,况且他也不准备再付三基尼。他穿好衣服,经过走廊,步下楼梯。在红布帘外头,犹太小子仍在玩用杯接球的游戏。他对路过的安德森丝毫不理睬。到了街上,安德森看到前方有个背脊宽阔、戴常礼帽的男人。这个人影让他联想起克瑞斯警官,但此人随即转入小巷道,安德森赶到街角时,已不见他踪迹。
    六
    四点钟了。要回办公室会很难为情,但不回去会更难堪。安德森抬头看着威森广告威森广告威森的招牌,用力戴上他的霍姆堡黑毡帽。接着他走了进去,旋转门在他身后嘶嘶作声。
    在他桌上,摆着童装世界归还的广告稿,以及一只威威留给他的信封。他撕开信封,读着威威歪七扭八的字迹:安迪: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想要和人谈谈,可以来找我。今天不行——
    我整个下午都在开新世界冷气机的会议。
    威威
    后头还有一句小字体的但书:“我能斗胆再说一次你需要休假吗?”安德森莞尔一笑。威威是个好家伙。他把字条放入口袋,随即盯着广告稿看。贝格西德用工整如铜版雕刻的清楚笔迹,在每张稿子上面做了注解。“短上衣的项圈不对。参照设计图。J·B。”“衣服挂错了。参照设计图。J·B。”“经由我们的讨论,女装的衣领有误。J·B。”有体操服的那张稿子上画了一个大叉,注解只有一个字“不”。这个“不”后头当然也有起首字母“J·B”的签名。
    贝格西德的批评让安德森越看越火,他读着这些伴随稿子的简略文字,心头感到一股只有广告人能体会的那种受到偏颇对待的震怒。他把珍·莱特莉叫进来,指着稿子说道:“这些稿子有哪里不妥?”
    她读着贝格西德的注解,喘着气说道:“嗯,他不爱挑剔吗?”
    “他挑剔成性。”
    “克劳萧先生不喜欢改东改西,对吗?”
    “他不喜欢。写信给贝格西德,跟他说我们看过这些稿子后,并不同意这些图稿会贬低童装世界的商品质感。不过,我们可以在构图的线条上,依照他的意见来修改。敬上。然后写给克劳萧:‘亲爱的克劳萧:童装世界把广告稿退回来,而且还附加注解与官僚作风的签名。在我们众多讨人厌的客户中,最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可能就是童装世界。我看到他们这一次的批评,和往常几次一样,都是胡说八道、不着边际,而且不值一睬,假如你决定对这个案子弃之不顾,我也不会怪罪于你。然而,我希望你能够和我们继续合作下去,为稿子做些必要的调整。你知道的,好事坏事我们都必须承受得了,而童装世界正是那最坏的部分。童装世界予取予求的胃口是同级客户的六倍。如果你能帮助我们解决这个案子,我会非常感激的。诚挚地敬上。’”
    “太强硬了。”莱特莉小姐喘气说道。
    “我的感觉正是如此。信尽快打好,然后就寄出去。”
    她一离去,安德森便从口袋拿出小薇的信,他又读它一遍,接着又放回口袋。此时电话铃声大做,总机接线生的声音响起:“哦,安德森先生,您外出的时候,有一位佛莱契利太太,依莲·佛莱契利太太打了两次电话找您。她说有急事。”
    “试着帮我连络上她,可以吗?她在《美丽佳人》杂志。”
    内线电话铃声响起,他拿起另外一支听筒。他把它放到耳朵边,并说道:“我是安德森。”
    “我是欧洛奇。”
    接下来是一阵沉寂。
    “干嘛?”
    “我们今晚不碰面吗?”
    “不碰面。我很忙。”
    “喝一杯如何?”
    “抱歉。我刚才说过我很忙。”
    又是一阵静寂无声。
    “我想见你,安迪。”
    某人开了门。
    “好啦,”安德森说道。“五分钟内我会过去。”
    “我打扰到你了吗?”冯恩问道。“我可以待会儿再来。”
    安德森向他招手示意坐下。
    “没关系。有什么事?”
    “没事。我想,和他妈的快变灵有关吧。你觉得那个构想大纲怎么样?高级主管之中若有正直之辈,你就老实跟我说。我叫下面那些小伙子,按照刮胡镜里映照出脸的概念,弄了半打不同的呈现方式,但我怎么瞧总觉得老套极了。”
    “咱们的工作并非是要去推敲理由。”安德森心不在焉地说道。
    他没看错吧?他发现冯恩不太对劲,激昂的情绪受到压抑,但又流露出一丝不安的气息。冯恩将套在灯蕊绒裤里的长腿伸直在地毯上,歪着嘴的微笑似乎别有用意。安德森把右手放进上衣口袋。此时电话铃声响起。他拿出信,放在桌上,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冯恩看。
    “这里是总机,安德森先生。佛莱契利太太在开会。她一出来,他们就会告诉她你在办公室。”
    “还有一件事,”安德森放下听筒时,冯恩趁机说道。“你可知道威威这个绝妙的灵感是打哪儿突然想出来的?我找到一个完全相同的版面设计——镜子里面的脸,产品名称居上,标语置下——我是在过期的《星期六晚报》上发现的,广告的是顶级牌刮胡霜。你知道吧,啊?这么做不是贱毙了?”
    “我们都知道这里头了无新意。”
    安德森开始把玩那张有着小薇字迹的蓝色信纸,他将它缠绕在指头上,接着又把它松掉拉直,其间他的目光仍盯着玛恩不放。
    “了无新意——这话真他妈的不老实,你心里有数。”
    “不老实——得了啦。”安德森仔细地抽出信纸,然后从相反方向继续缠绕。
    “或许这么说是不对的——我明白你的意思,老大。你是说,威威可能没认知到自己不老实;这只不过是存在他心里的某个想法罢了。当然了,你说的非常对,因为对广告人来说,彼此买帐比要大众买你帐来得容易多了。事情会变得他妈的吵翻天,就是这个原因。”
    “你是什么意思?”
    “哎呀,除了广告代理商,没人会相信神奇霜是从什么东东树汁中提炼出来的说词。那玩意儿也臭毙了。别跟我说戴文葛先生不是骗子之类的鬼话。瞧瞧他那把胡子!”
    “可是——”
    安德森举起缠绕在指头上的信纸,并用它轻敲自己平滑的下巴。此刻内线铃声作响。传来的是茉莉的声音:“五分钟,记得吗?”
    “我还在忙。”他挂下电话。
    “我知道,我知道,”冯恩亲切地说道。“你可别跟我说,这玩意儿很管用。在原子弹诞生的这个年代,它是人类发明来让心灵舒适放松的玩意儿中,最具革命性的东西。我瞧见了。但我仍然心存怀疑。”在这整段时间里,冯恩显然没注意到安德森手上的信纸。直到这一刻,他才几近忸怩地突然说道:“安迪,你手上那张纸究竟是要干嘛用的?”
    安德森只迟疑了片刻。
    “你所谓的那张纸,是一封小薇所写的信。”
    “一封小薇写的信!”冯恩看得目不转睛,然后说道:“可怜的小薇。真是叫人遗憾;发生这种事情会让你开始纳闷生命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只记得不久前的某一天,我们又像平常一样无聊地互相敬酒。”
    “白昼苦短,黑夜漫长。”
    “没错。”冯恩刚才的情绪若曾激昂而受到压抑的话,那么这会儿早就荡然无存了。现在他的模样简直是心神不宁。“回顾过往是无济于事的,安迪,请原谅我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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