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死罪

第46章


  要纯真!对!有些男人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古尼兹不正是如此吗?)她要尽量表现出合乎她年龄的纯真、不懂世故。
  07
  来辛顿路东面,四十街上有一家服饰店,专门出售由拉丁美洲进口的女人服饰。厄瓜多尔的女衫、危地马拉的女裙、巴西的比基尼内衣以及——墨西哥的结婚礼服。
  结婚礼服是轻盈的乳色绉棉制品,裙长及足踝,领口一圈荷叶边,半长灯笼袖。整件衣服显得宽松飘逸。
  “这是最出色的夏季宴会装,”店员说:“舒适凉快——而且与众不同。”
  “我买了。”古卓依说。
  她热中的翻看商务杂志。十街以西,四十九街上有一家汽车旅馆叫“裁判屋”。六月二十九至七月二日,各大专院校的主计人员将在“裁判屋”开会。
  卓依由旅馆简介上查到,裁判屋是小型的饭店,总共一百八十个房间;咖啡店、餐厅和酒吧各一。还有一个露天鸡尾酒廊,酒廊的位置正可眺望六楼屋顶阳台上的一座小游泳池。
  “裁判屋”远离曼哈顿中区,远离警察、便衣的监视。因为它小,很可能客满,观光客及参加会议的人必定极为踊跃。古卓依想当然的选中了它。一个能够眺望游泳池的露天酒廊,够罗曼蒂克。
  08
  经期前的抽痛,开始在六月二十九日,星期六。不同以往的断进方式,而是迅雷般的撞击。她弯腰伛背的坐着,两臂交迭,紧按着腹部。
  这种规律性的抽跳,引得她全身颤抖。内脏像是打了结。她想尖叫。
  她什么药都吃:安那辛、米度、达痛。她挂电话给米尔耐,延期去琼斯海滩度假。接着跳进放满热水的浴盆。她头晕心跳。一杯白酒不及喝完,便赶快跨出来,对着马桶大吐。
  她虚弱得必须扶着门把才能走动。身体似乎无法平衡,容易跌跤。眼前时常出现双重影像。
  “我是怎么了?”她大声的喊,口气中忧急比恐慌更甚。
  她整天不是躺着,就是泡热水。不能吃,老是想吐。有一次,伸手拿杯水喝,竟握不牢,杯子落地砸得粉碎,她大哭。
  吞了两粒安眠药,结果恶梦连床。醒来全身汗湿。冲个澡再睡。
  星期一起得很迟。她自觉情况比昨日略好。塞一枚卫生棉塞,经期其实还未开始。撕裂的痛减弱了,身体仍是虚。
  她不上磅称,却不能不看见手肘关节、膝盖、和手指中间的变色现象。记起史奥卡医生检查时说的话,她拉扯阴毛;果然落下几根,干而硬。
  她拨给彭伊雷告假。他十分明了,并对她说,星期二再请一天也无妨。
  她躺在床上,吃惊的看着自己赤裸的身躯。
  她始终不大清楚自己消瘦的程度。臀骨突出,胸部凹陷。膝盖只剩皮包骨。趾甲长而弯;像动物的利爪。
  肉松软得像布丁,连拳头都握不紧。
  一整个下午,不停吞服各种各样的药。吃了一小碗汤,一个火腿三明治,一杯白酒。再入浴,洗头,冲冷水。
  她发狂似的忙着,藉此活动赢弱的筋骨,勉强自己行动精确。
  晚上的冒险——每一次的冒险——就像是治病的秘方,是幸福的明证。
  似梦非梦。该说是一场戏,戏里她是演员,又是观众。她要为这位凶猛、坚毅的女人鼓掌。
  墨西哥结婚礼服是穿不得了。又宽又大·挂在身上,就像小女孩穿了妈妈的大礼服。除了头,什么也看不见。
  她抛开礼服,简单的套上高领衫,粗棉布外套,低跟便鞋。照照镜子,她瞧见的是一个蜡黄脸,弱不禁风的瘦女人。皮包里却藏着一把亮闪闪、锐利的刀。
  09
  屋顶的鸡尾酒廊装点着盆栽的长青树。泳池底下的照明灯,耀得整池磷绿的水光。棚架上缀满了黄色的小菊花。
  几个夜泳的人在追逐戏水。音响播送着节奏缓慢、撩人心弦的乐曲。生命似乎慢了脚步。
  八字脚,睡眼迷离的侍者在桌位间晃动。座上的客人轻声言笑。每一个人都慵懒无比,每一个人都在做梦。
  是夜的本身华丽,星光在辉煌的灯火下,黯然失色。风微微。黑暗的世界里,孤寂化作甘苦相伴,沉静也归于祝福。
  古卓依坐在黑暗里,自以为隐形。她不看戏水的人,不理会座上的双双对对。她只想快快下楼,进入挤满人的酒吧。
  她现在觉得出奇的平静。痛苦全消,忧愁无踪。她的身体在浮荡,荡在暖洋洋的汁液里。
  阳台上只有两名单身男子。一个年纪较大,拚命的灌着酒。另一个蓄长发,留几根与年龄不相称的胡子,在喝啤酒。
  留胡子的男孩突然起身,椅脚刮着地砖,声音刺耳。在座的人全都抬起了头。他尴尬的站一会,等大家不再注意的时候,才拾起酒瓶酒杯——
  朝卓依的桌位笔直的走过来。
  “对不起,小姐,”他低声说。“我可不可以请你暍一杯?”
  卓依歪着头,打量他。他极高、极瘦。穿一件过大的呢夹克,一双小羊皮靴,一身干净的工作服。
  他笑得很开朗。长发和胡子都是金黄色。他看上去一无恶意。
  “坐,”她柔声说。“我们各付各的。”
  “谢谢你。”他真心的谢她。
  他叫蓝契特,缅因州华特威人。现在弗蒙特的贝尔学院,担任院长的助理。
  “本来不派我来的,”他开心的笑道。“主计长临时得了流行性感冒。既然已经订了车票和入会券,院长就问我是否愿意代班,我当然愿意。这是我头一次有机会到这个大都市来,太兴奋了。”
  “玩得高兴吗?”
  “哦,早上刚到,开会就花了大半天。还没时间到处去逛,不过这里真是又大又吵又脏,对不对?”
  “确实如此。”
  “明天和星期三空挡多了,我有意去观光一番。该看些什么?”
  “什么都该看。”
  “对,”他猛点头。“什么都该看。我在房间里列了一张游览表,我打算每一处都去转转。”
  “你住在这里?”她不经意的问。
  “对。五楼。非常好,又大又亮。”
  “你几岁?”
  “就要满二十五了,”他低下头。“我还没有请问你的大名。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艾琳。”她说。
  他热情的谈着,对每一件事都感兴趣。卓依不时被他的形容词逗笑。
  她真欣赏他的年轻、活泼、乐观。他还是一张不曾染污的白纸。铺在他前面的,是一个璀璨的世界。
  卓依喝了三杯白酒,蓝契特干了两瓶啤酒。她听着、笑着、不停的点着头。然后,骤然发觉戏水的人已不见。座上的双双对对也已走尽;只剩下他们俩。昏昏欲睡的侍者送来了账单。
  “契特,我想看看你列的那张游览表。”卓依道。“也许我可以提供一些意见。”
  “好啊,”他立刻答应。“这个主意太棒了。我们不必等电梯,下一楼就到。”
  她端起酒杯,他提起了酒瓶酒杯。诚如他说的,房间真好,又大又亮。
  “两张床!”他神气的叫着,一面在一张床上跳起跳落。“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占两张床!随便睡,轮流睡,都可以。简直大奢侈!好……来看游览表——”
  两个人并肩坐在床沿,讨论着行进的路线。他丝毫不碰她,不说一句暖昧的话。他的表现纯粹是天真。
  她忽然转过脸来,亲他的面颊。
  “我喜欢你,”她说。“你真好。”
  他目瞪口呆。紧接着一跃而起。
  “是……呃……”他结巴着。“谢谢。也许我太惹你烦了?我是说,一整个晚上尽听我在谈论自已。老天,简直不给你机会开口。我们下楼去喝杯睡前酒。好不好?还是你想走了?没关系……”
  她笑着,执着他的手,拉他坐着床上。
  “我不想再喝酒。我也不想走。现在还不想。契特,再聊一会吧?”
  “呃……好啊。我当然愿意。”
  “你结婚了吗,契特?”
  “没有。没有。”
  “女朋友?”
  “有……应该是啦。是我们学院的三年级生。因为教职员约会本校的学生,是触犯校规的,我们都是偷偷的出去玩。上一周开始放假,我们已经计划好暑假怎么见面了。”
  “真不错。她好不好?”
  “很好。很有意思——我是说跟她在一起,很有意思。爱丽。她的名字就叫爱丽。”
  “我喜欢这个名字。她漂亮吗?”
  “是的——不是漂亮。我是说,她不艳丽。她戴眼镜,近视很深。可是我觉得她很好看。”
  “你爱她吗,契特!”
  他考虑很久。
  “我不知道,”他坦白的说。“真的不知道。我想过很久,是不是愿意跟她过一辈子。我不知道。不过现在谈这些还嫌太早。我们只认识六七个月。以后是合是散,谁知道?”
  她的唇贴着他的耳,悄悄的问……
  “发生过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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