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传

88 第十三章(三)


芦苇荡,萤火舞。
    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钟初年把知吟的身体轻放到一块大石头边,单膝跪在地上,“知吟姑娘,我准备替你包扎伤口,需要把你肩背处的衣服脱下,得罪了。”
    从自己的外袍上撕下一快稍微干净点的布条,钟初年伸手准备替知吟剥去肩背处的衣物。
    知吟却把身体缩了回去,金绿色的萤光照得她的脸颊越发惨白,“不需要。没有伤在要害,死不了的。”
    钟初年脸色严肃,“虽未伤在要害,但是伤口很深,血到现在都没有止住,肯定是穿破大血管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包扎,否则你会血流而亡的。”
    “我都说了不用了。”躲开钟初年的动作,知吟没了先时的懦弱,变得很暴躁。
    钟初年的手在半空中一顿,虽然诧异知吟的变化,但坚定果决的性子注定了他不会就此收手。“知吟姑娘,我钟初年不是什么好人,但在江湖上混那么久,也总有自己的规矩。我绝不允许我的同伴在自己面前白白死去,而我却什么也不去做。所以,得罪。”
    即使肩背上的疼痛因为移动而变得更加剧烈,知吟也还是咬着牙躲开了钟初年的碰触。
    钟初年确实开始疑惑了。或许因为对方是女子,更是峨眉派教徒,所以对男女之别格外注意。但依他今日与知吟的相处判断,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因此事介怀的姑娘。正相反,她具备江湖儿女的大方和豪气,敢于表露情绪与内心,更何况只是肩背处的一点点皮肉呢?
    他一向都是谨慎之人,不会随意揣测他人,更不会冒犯他人,但是眼前的情况不容他再思索下去。箫声还在继续,起尸不知什么时候会追上来,而知吟若再不把血止住,后果真的会不妙。
    如果对方只是介意男女之别,他想,他有办法可以让她不再介意。
    “知吟姑娘,”暗黑的瞳眸映出知吟,和闪闪的萤火微光,钟初年平静开口,“我并非桑姑娘说的侠客,我的真实身份,乃是大明皇宫里的公公,我早已被净身,不是一个男人了。所以,请你务必不要再介怀男女之别这种小事了,还是性命要紧。”
    原本警戒如豺的眼睛,在听到钟初年的话后,精透的光芒忽然就灭了,只剩下缓流的眼波。怔怔地盯着眼前的人,知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蹲到知吟身后,钟初年微微扯开知吟的衣襟,只露出肩背的伤口。伤口周围已结出黑色的痂,但破损的地方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流血。
    肩颈的位置上,有一处纹身。八条相互拼接串连的丝线,红、橙、黄、绿、青、蓝、紫、黑八种颜色,图形既像蜈蚣,又像蜘蛛。
    鸩陀罗印。
    钟初年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这个记号?这是罗刹门的门徽,每一个弟子晋升入高级阶层后,都会有的一个纹身。
    原来,这就是她死活不愿让他为自己治伤的原因。
    怪不得,怪不得在与起尸作战的时候,她表现得那么奇怪。她明明有高深的武功,钟初年早就看出来了,但她却宁愿被起尸所伤也不愿使用它,就是因为害怕被外人看穿她的身份。
    “真是傻瓜。”钟初年淡淡地评价道。
    皮肤被冰凉的手指触碰到,知吟轻微地打了个颤。“你都看到了吧。因为你告诉了我你的秘密,我才愿意让你发现这个记号的,作为交换。”
    撒上药粉,小心地替她包扎伤口,钟初年道:“为了任务隐藏身份,即使会被打死也不使用功夫。姑娘,恕钟某直言,你这种行为,很傻。”
    望着身边飞舞的萤火虫,知吟回复道:“起尸,你应该也听过罗刹门的可怕教规吧。若是完不成任务,更可怕的惩罚还在后头呢。所以,若是当真完不成任务,与其回去被罗刹门扔到蛇堆里,我宁愿死在起尸的手上。”
    将她的衣襟拉上,钟初年笑笑。他不知道她最后说的“起尸”,是指攻击他们的起尸,还是指他。
    但,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动人的谜题,他暂时还不想把它解出来。
    拍拍右边的位置,知吟侧头对钟初年说道:“来,坐这边来。”
    虽然不明白她在搞什么鬼,但钟初年还是顺从地坐到了她的右边。
    “哈,这样就可以睡觉了。”知吟满意地把自己的脑袋靠到钟初年的胸膛上,闭上了眼。
    低头望着知吟黑绒绒的头发,钟初年常年冰冷的脸颊爬上了一丝温热。“知吟姑娘,你觉得我们这样……方便吗?”
    拨开脸上的发丝,知吟任性地说:“刚才替我治伤的时候,不是各种方便的吗?哦,占完我的便宜以后就说不方便了。我不管,本姑娘也要占你的便宜。我们湘西苗族的姑娘,可是从来不吃暗亏的。”
    直到怀中少女酣然入梦,钟初年依然睁着明亮的双眼,凝望着漫天的萤火翩翩。
    睡不着啊。
    天色将将翻亮一点,篝火只剩下稀稀火星,在寒凉的空气里闪动。篝火旁,少女卧膝而眠,似乎睡得很舒服。但那双紧蹙的眉,却连在睡梦中都不肯松开。
    踩着碎枝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将怀中的果子放在少女身边。他蹲下身,凝视着少女酣睡的容颜,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听到了她梦中的呢喃。
    “小红,你别走……”
    起身,他坐到篝火的另一边,捡起树枝拨弄着火苗。火苗逐渐燃得旺了些,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别去,后面有水坑!”桑葚叫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人,自己却整个身子往后倒去,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诶哟!”
    揉揉惺忪的眼,耳边传来一阵温和的轻笑声。“辜公公,你这么早就醒来了啊?”
    白头辜道:“我在宫里生活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寅时起床,睡不了太久的觉。桑姑娘年纪轻,还是多睡会儿吧。”
    桑葚捡出一个果子,用袖子抹了抹,递给白头辜。见白头辜不要,就自己啃了一口。“好甜的果子。辜公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挑着火苗,白头辜回答,“当然。”
    “咔擦咔擦。”趁白头辜回答的间隙,桑葚已经吃掉了大半个果子。“好,那我可问了,辜公公可不准不回答啊。我想问……辜公公也是珍珑局的人吗?”
    听到桑葚的问话,白头辜手一顿,“桑姑娘何出此言?是我的什么举动教姑娘疑惑了吗?”
    桑葚摇摇头,“被我猜对了是吗?其实也说不出具体的举动,就只是感觉而已。辜公公总是给我一种很强烈的……珍珑局的感觉。这种感觉,比钟大哥给我的感觉还要强烈。所以这次出行,也……”
    直视桑葚的目光,白头辜说道:“这次出行,确实是钟密使安排我随行的,是他向皇上建议了我。”
    将手中果核丢进火里,桑葚垂下眼眸,看着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到底是钟大哥安排辜公公,还是辜公公安排钟大哥?辜公公可不要故意混淆我哦。”
    听到桑葚的话,白头辜笑了两声,“桑姑娘啊,你可比当初尊主在的时候,机敏多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辜公公,珍珑局还是没有浴红衣的下落吗?”桑葚走到白头辜身边,蹲下。
    白头辜叹了口气,“为了保证机密不外泄,珍珑局密使各有分工,并非所有密使都可以知道所有信息。小人,还没有资格在第一时间得到尊主的消息。上面的人,也没有任何透露,所以……”
    “哈哈哈,是这样吗?”远远地,面具人不知从何处出现,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近。“若是雪主使都无权在第一时间获知珍珑局尊主的下落,那估计这世上只有浴红衣有权知道了。”
    站起身,桑葚傻傻地望着走近的面具人,“你的意思是,辜公公是雪主使?”
    注视着白头辜沉静讳莫的目光,面具人的态度却显得更加张狂,挑衅。“是啊,雪主使,孤雪。”
    “孤雪?”桑葚转头望着白头辜,神色里有些微的诧异。
    她想起了忘川河畔,三生石上,那鲜血凝结的,温润而干净的字迹,温润而干净的名字,孤雪。
    记忆翩跹,再一次带她回到了昨夜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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