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梦想与情感 时间之夜

第10章


奶奶说,钱不是都盖房了吗,不盖房,你们回来家里哪儿住得下呀!妈说,可是,盖房子也不能从孩子嘴里抠钱呀!奶奶说,以后就好了。妈说,本来这次回来只是看看,并没准备要带两个孩子走,可是看到两个孩子在家里的情况,我不能让两个孩子继续留在家里了,我要把他们带走!奶奶说,你们要把他们带走,我舍不得,他们跟我都长这么大了…… 
  听说要把我们带走,我一下子就从被窝里跳出来站在奶奶一边哭着说,我不跟你走,要走你们自己走,我就要跟奶奶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谁也别想把我和我奶奶分开! 
  我妈先是愣住了,继而泪水哗哗地流下来。她哭着说,妈,这就是我的孩子,这就是你们老不让我和老三回家说是可以把钱省下寄回来,可是,我把钱寄回来又有什么用,我的孩子就这样对待我,他们连认都不认我们…… 
  我妈哭着跑走了。我哭,奶奶也哭。我听见我妈和我爸在西屋哭。那个夜晚,我的话伤透了他们的心,可是,我不知是谁伤透了我的心。小孩子的我第一次知道心痛起来怎么比什么都痛呢。 
  第二天早晨起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我背起书包要上学,奶奶说,你妈让你二娘给你和你弟在学校请了假从今天起不去上学了。 
  我妈虽然什么都不再说,但她开始采取行动了。她先是带着我和弟去了老信的裁缝铺,让老信给我和弟上下左右地量了一通,然后妈又去买了布。新衣服很快就做出来了,当我妈把衣服取回来让我试的时候,我仍充满敌意地问:那你还带不带走我们?你不带走我们我就穿!我妈说,穿吧,不带你走了。当时我以为她真的不再坚持带我们走了,而只是给我们做几件过年的新衣服,我全然放松了警惕性,愉快地把新衣服穿在了身上。 
  走这一天不知是我妈临时决定还是大人们早就商量定的就瞒我一个人,反正我在之前一点也没有察觉。 
  那一天清早一起来我妈就让我和弟换上新衣服,我说又没到过年呢干嘛要换新衣服呀。我妈说去串个门当然得穿好一点呀。我说,那我奶奶跟咱们一起去吗?妈说奶奶就不去了。我回身看奶奶,奶奶的眼圈红红的,她怕我看见就扭头去擦墙柜。我说奶奶不去我也不去。我妈说,那就叫奶奶跟咱们一块去吧。那时可能我在心里还是觉出点什么,就执意让奶奶也换上新衣一起走好像踏实些。奶奶说,我这么大岁数就不用换新衣了。说着话就进来一屋子的人,我一下子有些明白,我说,奶奶您得告诉我,是不是要带我走?我妈看实在骗不过去了,就实话实说,对,今天就是要带你走。我的犟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说,谁爱走谁走,我就是不走!我一边气哼哼地脱那些新衣服,一边往门外边跑,我想我跑到外面躲着不回来,他们自然就走了。我哪里跑得过大人的手心呢。我妈真是气极了,她追我到院子里,顺手不知是从哪儿拿了一根向日葵秆,没头没脑就把我按到了地上,她可能是真想拿那根向日葵秆打我一顿呢,可是,没容她下手,一大家子人全围过来把我妈拉开了。 
  奶奶一把把我搂到她的怀里,我们祖孙二人就仿佛生离死别那般相抱而哭。 
  所有的人都在哭。大家一块求情让我妈把我留下吧。 
  而我妈是铁了心要把我领走,谁的话都不听。我看拗不过她,只求让奶奶跟着一起走。 
  大人们说,好的让奶奶一起走,奶奶快去换衣服。 
  奶奶换了衣服,我心里好像有了些着落:只要有奶奶在,去多远的地方也不觉孤单了。 
  我们一起往村西头汽车站走。弟弟早已在村西头那根电线杆处等了。在弟的心里,他可能实在不喜欢故乡,巴不得早些走了却又深恐不带他走,所以,他一直跟我妈很好地合作。 
  在汽车站,我手不离手地拽着奶奶,直到上车的那一刻,爸爸高大的身子把奶奶与我隔开了,我嚷着我奶奶呢?爸爸说,前边太挤,奶奶从后门上车了。 
  我一点也没有怀疑爸爸是在骗我。车子开动了,因为是第一次坐公共汽车,我晕车,一路上吐得一塌糊涂,可仍不忘向后面张望,无奈我人小看不见后面。 
  车子到了北京,我急急地在人群里找奶奶,一车人都走光了,我还是不相信奶奶没有来,不相信我跟奶奶就此别了。   
  我爱北京天安门(1)   
  北京那么大,大到让一个从未离开过老家的孩子心里感到空茫茫的。从前,在课本上看见过北京,看见过天安门,小孩子把它们当成很远很远的圣地向往着,可是,没想到它们离我的老家竟然近在咫尺。我的老家人,他们好像与老家以外的所有地方都隔绝着。我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太神奇了。因为后来许许多多的地方,它们常常像我转身的一个梦。 
  天安门前的那对大石狮子,分明就是在梦里见过的。我踮起脚摸它的身子,它的脚趾,手竟然感觉到了它的温脉和生气,我在心里说,赶明儿我长大了,也要来北京。 
  这是我的梦想。它们像一粒种子,我把它们埋在了石狮子那里然后就走了。此后的许多年,我像一只总是处在迁徙状态里的小鸟,在许许多多的城市和乡村做短暂的停留或是筑巢小住。我面见了无数的房屋和树木,它们不能给我归依的感觉,我踏着一树又一树的落寞和飘零,在那无尽的跋涉里,我以为所有的地方都仿佛是我那个梦想的驿站,而我竟不知我最终的栖息地在哪里! 
  36岁的那个本命年,当我结束漂泊,仿佛故人定居北京,我终于想起了我埋在石狮子处的那粒种子。那粒种子,其实早就长成了一棵大树,无数个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它一直站在那里等着我的归来,因为它知道这里才是我最终的栖息地。 
  现在,偶尔的夜晚,我和夫沿着故宫里的一条通道,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对石狮子跟前,我跟夫说,小的时候,我就是站在这里跟它说,长大了我也要来北京。 
  是它保佑了我。还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它就懂我心里的悲苦和期待。 
  这么多年来,它一直懂我,且召唤着我。 
  我的奶奶早已离我而去,我选择了离她最近的地方陪着她。而当年,那个离她越走越远的小女孩因为没有了她的做伴,夜夜从睡梦里哭醒过来,醒来却比梦里还感孤单。 
  离北京越来越远的火车穿越了许多的大山,它们一脉又一脉,一山隔着另一山,它们完全不同于我故乡的平原,是我永远望不到头也望不透的风景。在故乡的平原我曾那样地向往山,而在山中居久了,却又万分思念故乡的平原来,我想人生总是用一种缺憾弥补着另一种缺憾。而这缺憾有时也会长成人生的另一种完美,比如正是无尽的乡思和乡愁,让我生出一颗诗人的心。翻捡旧日里的诗歌,我发现故乡竟像血脉遍布在我的诗里…… 
  人在旅途家居的日子久了总想家居以外的事情比如海以外的水橘树以外的栀子花北方的候鸟南方的巢老屋门前的槐树老井外面的天空一次意会中的别离一次遥遥无期的再会或是相逢却耗去你的一生年轻的时候说走就走不在乎身边的岁月和曾经拥有的生活人在旅途喜欢临窗的位置喜欢看最远的山最近的树最迷人的原野喜欢与陌生人聊天比朋友还要朋友渴了喝一杯白开水饿了有面包加香肠那时你正远离城市远离亲人和站台人在旅途有一半时间是在夜里你躺在第三层卧铺上心事也如夜色一样凝重你真的想移过一盏灯来看看每个人的睡样儿夜路漫长失眠与天亮还有一段距离你的心思全用在观察别人身上有谁真正地面对过自己的现在呢所以人老了总不能放弃回忆你在那把老椅里坐定一坐就是一天你想起童年和麦秸垛想起淡淡的炊烟和奶奶忧郁的眼神你睁开眼的时候已近黄昏夕阳像一面镜子照着你的一生年轻时从没想过要对照自己 
  恍然明白最远的相思其实最近 
  最近的相思才最长远 
  年老了才想起一生比梦还梦 
  倘若时光能够倒流 
  人的一生也能如列车那样有返程的时候 
  谁不愿从头开始 
  重新去认识旅途呢 
  我写这首诗的时候是在远离了北京的许多年以后,那个从北京登上西去的列车开始漫漫人生旅途的小女孩生命里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幕又一幕的电影画面,一切的一切它们都驶自这个开头。     
  第二辑 在陕南的山乡里   
  西去的列车(1)   
  火车也是我的一个梦想。我想象的火车跟实际的火车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它们不是绿色的而是彩色的,像雨后的霁虹,它们是弯弯的一条,鸟儿一样的飞,虫子一样的爬行。火车的烟是可以上天入地的,沿着火车的那一缕烟就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那时候,我站在平原的雨里,想象过那一缕烟雾带我走进山中的情形。 
  现在,我就坐在西去的火车上,绿皮的火车,风一样把平原和故乡甩得无影无踪。大山是在我一觉醒来之后一睁眼就撞进眼眸的。那时火车正忽地一声钻进山洞,山洞是黑黑的,阴森恐怖的,我一下子就感到了孤独,人群仿佛都被吞进了山的肚子里,山的肚子里都是石头一般硬的牙齿,我是跌跌撞撞寻找着出路的那个小孩子。 
  哗地一片光一闪,我四周的人群又都回复到座位上了,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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