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灵魂的香气

你灵魂的香气
    一
    每年夏天，韩辛雨都会回到祖居的太虚寺住上一两个星期，为故去的太爷爷祈福，顺带在为自己的烦恼体质做一次法事。她二十三岁的夏天也不例外，只是今年雨水充足，C市又临着海，台风格外厉害，自六月回来，都快七月了，也没能离开。
    韩辛雨坐在雨廊下，拨弄着念珠，打了个呵欠，长袍里手机震了震，她了无生趣的按了接听键。
    "最近稿子写的怎么样了？老板催我让你赶紧完结呀。"
    "啊？你说什么？最近台风刮跑了好几根电线杆，信号不好呀…"
    啪嗒一声挂了电话，韩辛雨苦着脸走回了那间门牌上写着"净慈"的屋子，茶座上摆了一壶铁观音，还散发着了了青烟，韩辛雨端起茶壶很不雅的吸了一口气，认命的端坐在蒲团上，打开了电脑，电脑原本没有关机，只是休眠了，鼠标一晃，就出现了一个豆沙绿的word界面，黑体字 "西街十字梦" 下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无数小蚂蚁似的字体，韩辛雨晃动鼠标，在最后一行接着写到：
    那少年原本就没有头，只是借了凡人的躯体作恶罢了…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韩辛雨取下蓝光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打开微博正看到"西街十字梦"上了热搜。
    据悉大夏影视已经买下寒小公子的《西街十字梦》，文琪就是司南。
    "天啦，文琪演司南，她没有演技的好吗，只求不要毁的太狠，再见再见。"
    "个人觉得大夏影视特效还是做得不错的，寒小公子和他们合作，至少比东华强，呵呵。"
    "我表弟的同学是寒小公子他们家邻居，据说大夏拍这个剧还是花了三倍的价钱从东华手里抢来的，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寒小公子看上了他们公司的头牌文琪，据说文琪和寒很是暧昧。"
    …
    和文琪暧昧？这位"斑马麻瓜"你家表弟的同学是青光眼吗？爆文琪和她暧昧，怎么不直接爆她是个同性恋得了，呵呵。
    这群无聊的人啊，韩辛雨喝完茶，将压缩的文档传进了鲁童的邮箱，又留言让她预定了明天下午飞往A市的航班，方才关了电脑。
    做了这么久的勤奋码字工，韩辛雨决定去膳房犒劳自己的小胃，刚开门就看到她爷爷和空空走了过来。
    空空手里提着一个竹筐，韩辛雨撇了撇嘴："今晚还有雷暴？不吃可不可以？"
    她爷爷微微一笑："明天你就要走了，更不能大意，空空把食盒递给你姐姐。"
    空空冲着她挤了挤眼："我特意放了不少番茄酱，净慈居士慢慢享用哦。"
    言罢，吐了吐舌头，将食盒塞进了她手里，她爷爷依旧笑的云淡风轻："晚上我和空空来为你做法事，这些东西可都是你太爷爷生前专门为你种植的，在坚持一年，就不用担心这些污秽之物入体了，忍耐些吧。"
    韩辛雨提着食盒，郁闷的坐在蒲团上，对这一碟子沾满了番茄酱的大蒜和黑色朝天椒干瞪眼，吃这东西真的有用？每次也只是做法事的晚上才看不到而已，出了太虚寺，每天还不是看的到这些孤魂野鬼鬼哭狼嚎的。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那些没头的山羊，血红的孔雀，三只眼的瘸腿猫或者没鼻子的老太太也伤害不了她，顶多就是时不时窜出来，在她周边跑跑酷而已，虽然姐还真是吃素长大的，可你们这些阴沟里的小鬼就想吓着本小姐，也不是这么容易滴。
    韩辛雨苦大仇深的足足与那碟子血红的大蒜对视十分钟，最终决定像六天前一样，一颗也不吃。眼珠儿一转，跑到床头，从地下掏出了一个小木箱子，扒开层层锡纸，将这爹蒜椒放在装满蒜末的白布上，都捣碎了，径直摊开放在了床底下。
    接连一周的雷暴雨，使得位于城郊结合部的太虚寺，这两天晚上，老爱停电，不过寺庙里蜡烛多，也不怕，更何况白天做法事也会燃着长明灯，韩辛雨的屋子里，黄昏的时候，就在几个小沙弥的帮助下燃上了蜡烛。
    二十三年前，韩辛雨就在净字居第三间屋子里出生的，为此他太爷爷给她起的字就叫净慈。她出生的时候，也下了雷暴雨，还正是子时，阴阳交合之时，按着她太爷爷圣元法师的说法，这女娃娃命格诡异，煞气太重，恐怕难以将养。
    果不其然，一出生的韩辛雨就连续发了七天高烧，人是保住了，只是结了宿孽，六根不得清净。
    太爷爷圆寂后，留下一颗形似心脏的大舍利子供奉在佛龛内，还有九颗小舍利子，按照他老人家临终偈语便传给了韩辛雨，做成念珠戴在手上。
    她父亲常叹息，若非为小女改命，自己祖父也许不会那般早就圆寂，他们佛学世家的人，素来最是长寿。
    但韩家却并没有任何人将这些牵罪到韩辛雨头上，依旧对其十分怜惜。
    然这样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家伙，却八字过于煞气，身虚体弱，更是常常被一些污秽之物缠身，若非这些年有自己太爷爷的舍利子护体，怕年纪轻轻的大姑娘，早该进精神科当病友了，韩辛雨也是心宽，尽管自己每天睁开眼，都会看到寻常人无法看到的丑陋世界，却并不以为意，照样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不能出去交际，渐渐就养成了一种清冷的性子，除了自己和自己玩，更是在网络上开了一个小号，化名寒小公子写起了鬼故事，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不恋爱也不相亲，真正是一个人过上了鬼混的日子。
    小姑娘们一会儿迷周杰伦啦，五月天啦，我们韩辛雨却在书房里研究《周易》，《老庄》；小姑娘们熬夜刷剧出去撸串啦，我们韩辛雨九点就已经上了床，准备明天四点起来，办公兼创作恐怖小说。
    这个与大众背道而驰的女汉子，却命格诡异，按照韩辛雨太爷爷，也就是德高望重的圣元师父的预言，此女虽生来是大富大贵的命，却终身为阴影所牵绊，难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其太爷爷耗尽十年为其转运，却落得抱憾圆寂，乃至活了二十来岁，韩辛雨还是过着每天睡觉，出门，都必须贴七张符纸的生活。
    过后十年里，大仁师父继承了圣元师父的衣钵，也一直坚持用圣元留下的方法给自己孙女韩辛雨转运，这个方法就是每年生辰月吃大蒜和辣椒，配合午夜十二点的往生咒兼七星符祛邪除煞。
    近年来，兴许是韩家做好事做多了，改了些许长孙女的命格，本命年将至了，韩辛雨对于那些污秽之物的反应却越来越处于控制范围之内，再也没有早年的休克假死之症了。
    然本命年乃是凶煞之年，照理说该是日益凶险才是，却反常的平稳了起来，所以大仁师父大胆猜想，也许这些反常的趋势，都是和韩家平时积累的福祉有关，他甚至大胆推测，兴许熬过了即将到来的本命年，自己孙女没准就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他日西去，也好向自己的父亲交差，所以这两年格外积极，不仅延续自己父亲的法子，还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清风道的李老爷子，一起为韩辛雨开了好几个道场，就为了延续父亲遗志，为自己长孙女改运。
    "我看干女儿这煞气倒是红鸾星作祟，不动则已，一动可就覆水难收了，千万别让她和年轻小子鬼混，婚姻大事须得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行，老韩，我看啦令堂之前是多虑了，只需给她物色个命格相称的，这成了家，自然就好了嘛，难道乌云还能永远环绕太阳？"
    慈溪这地方，当和尚或者当道士，不影响成婚生子，信奉道和过日子也并不背道而驰，韩家和李家都是当地望族，一个是禅林界泰斗，一个是老庄家领头，相交甚密。
    "这孩子一身晦气，要找个能替她挡灾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哟。" 老韩一脸愁苦。
    "诶，此言差矣，你看看这个。"
    老李从道袍里掏出一个盒子，一张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字条被拿了出来。
    "辰龙年六月初七，怎么…"
    "我小儿子的长子，一直在美国求学，现在也在A市一家研究所做事，这是照片。"
    两位看似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就这么和谐的坐在了夕阳西下的藤椅上，又喝了一壶茶。
    老韩怀里揣着这张相片，笑眯眯的带着自己的孙儿，来到了长孙女的房间，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陈蒜味，又欣慰的看了看一脸沉静，端坐于蒲团之上的孙女，越看越是觉得自己孙女生的眉清目秀，眉眼如画，越看越是欢喜，尤其想到这般优秀的孙女很有可能摆脱这孤星的命运，更是老怀大慰，也端坐在了孙女前面的蒲团上。
    首座一落位，另外几个小师父也进了屋子，按次序做好了，至于空空却还是个小沙弥，坐在了末尾。
    昏暗的烛光在诗歌的悠扬中，翩缱了了，韩辛雨手持舍利子念珠，随着经文默念着般若，忽觉心口闷闷的，心甜上涌，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爷爷！空空！"
    待她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烛光早已尽数熄灭，在一片黝黑之中，她只觉阵阵晕眩恶心，然韩辛雨好歹也是个被各种奇葩鬼魂吓大的孩子，很快便恢复了镇静。
    似乎除了没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解禁双腿，慢慢向前爬过去，用手摸索着前方，适才自己爷爷就坐在距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
    约莫爬了一丈远，她果然摸到了自己爷爷的身体，还好是一片温热，倒是吓了她一大跳，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可避免会看到这些奇怪的东西，可是她更加知道这些东西与她始终阴阳相隔，是两个世界，决计无法伤害她，甚至它们是否可以看到她，她都不确定，也许只是能够模糊的感应到自己特有的气场而已。
    但适才没入黑暗的那一刻，她却有一种恍若隔世，跨越时空之感，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出来吞没她似的。
    这种被吞没的痛楚感，过去也一定出现过，却始终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出现过。
    她定了定心神，从怀里掏出手机，准备照明。
    "不要开灯，我这个样子会吓到你的。"
    "呀！"
    地板上一阵闷响，手机掉在了地上，"谁，是谁？"
    各种千奇百怪的鬼，自问不说全部见过，也该有七七八八了，然这种乌漆麻黑，影儿都见不着，还会说人话的，真是头一遭遇见。
    韩辛雨僵持的趴在地上，抓住自己太爷爷的舍利子一动不动，冥冥中有一种感觉，仿佛这是一只踏踏实实，可以触碰到自己的鬼…
    然，自己的惊疑声在虚空中，回荡了半响，却终究只听闻山风阵阵弗来，她不绝泛起了嘀咕：这难不成…还是一只，碰巧路过的限量版声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