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可曾似我心

一想到孟子燕，赵辰初又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
    小陈司机见赵辰初晚上脸色不好看，担心他身体不适，就张罗着赶紧开车回家。
    程雯雯一路兴冲冲地用微信编辑着今天的感闻，她心里偏向于上午那家教育机构，但对下午那家的投资效率又很有期待，正在那里七上八下地打鼓，给两家机构做优劣势分析。
    她下车的时候，还不忘礼貌地跟赵辰初道别，又冲小陈司机说了一句辛苦。小陈司机是从农村出来没有多久的男孩子，见到城市里面这么一位精致的女孩子对自己说辛苦，很庆幸夜色掩盖了自己飚红的脸。
    谁知还没等自己脸上的桃花开几朵，旁边的赵辰初身体就越来越不舒服，小陈司机只好越开越快，完全不顾车里几次响起的“您已超速”的悦耳提示声。
    赵辰初走进客厅时，脚步踉跄。李妈还在长条沙发一旁的布艺沙发上打瞌睡，见到赵辰初脸色发青，着急地给他煮暖胃的夜宵。
    赵辰初勉强吃了几口，就赶李妈回老宅去休息，自己也赶紧关门休息了。
    谁知躺到床上，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从来没有这种感受。
    赵辰初恍惚觉得自己的灵魂飞了起来，飘到上空，低头看着床上正在沉睡的自己，被子安稳地盖在身体上，眼看着那扇格外大的窗，不由自主地想要飘出去，飘出去。
    床上那人猛然抽搐，凄厉地喊了一声：不！
    漂浮的魂魄听到这句喊声，重重地下坠，咚地坠到床上。
    赵辰晗激动地说道：“这么久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这么愚蠢，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愚蠢？呵呵，我确实是很愚蠢，愚蠢到一直陪伴着你当时的未婚妻，愚蠢到想不起你一直是个花花公子！”
    “我与程雯雯，你完全误解了。”
    赵辰初沉重地说，颓然坐在沙发上，头低下去，埋在双手间，他很累，支撑不了这具身体的累，肌肉的疲惫感蔓延开来，爬满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孟子燕离开了，赵辰初形容恍惚，全然不知。
    他忽然坐起来，哎，是一个噩梦。
    夜晚，安静如黏稠的墨，赵辰初静静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
    他自己又漂浮起来了，那是灵魂在自由地飞升。
    深夜，室内如深潭。
    赵辰初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出现这种眩晕的感觉是在澳东小岛上，与鬼卒谈完。
    谁知这次的感受更痛苦，随着心口绞痛加剧，脸色逐渐泛起腊色，汗水似草丛中的露水一般凝结成一颗颗，大滴大滴自脸上滚下，初时凝结速度还慢，随后就像添加了加速剂一般，汗水涌出。
    夜幕下的床上，夕阳的冷光无情地退却。如果这时有人推门而入，一定会被吓坏。床上的人，似乎身体内的水都要流出来一般，整个人在床上形成了一个水样的人形。
    模糊的记忆中，想起鬼卒曾经说过，你的灵魂与那一具身体融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偶尔，当你情绪剧烈起伏时，会出现灵肉的撕裂，稍有不慎，危及性命，魂魄可能瞬间迷失所在，被打下无边幽境中。
    无边幽境？这名字似不似幽兰般静好。阎罗殿上之人一听到这个名字便会惊恐莫名，那是极黑极冷处，没有任何魂魄可以从中逃逸。
    这个疲累的魂魄被一股漩涡样的暗黑力量撕扯。
    只见躺在床上的这个赵辰初双手枕在脑后，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试图从天花板上盯出一幅图案来。这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肉体。
    如果早知道一个灵魂与一具陌生肉体的结合是这么艰难，他一定会再走这条路么？
    他怀疑自己为何花了那么久的功夫回到人间，灵魂与躯体的分离时常让他撕裂，这种痛楚不为人知，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连自己最信任深爱的孟子燕面前也只能装作平淡、如常，这就是无力感。
    想当初，自己的魂魄为了能来到这个世间与孟子燕相见，度过了多少个孤独看天的年头。可是谁又能想到一个灵魂与一具陌生肉体的结合是这么的艰难！
    房间里的固定电话铃声大作。
    赵辰初遥远地听着电话铃声，似乎在听电视屏幕里的声音一般。
    他残存的意识，驱使着手臂，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拨动电话听筒，然后整个人就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那边，空留着焦急的呼唤声：“喂、喂、喂！”
    孟子燕见百呼不应，知道赵辰初一定出了什么事，心中一急，脚下发软，匆忙穿了一件粉色西装小外套，就出门了。
    出租车窗外，鳞次栉比的大厦像吞人入口的怪兽，紧紧追逐夜色。
    敲门不应，咚-咚-咚，一次比一次敲得更急，不应。
    孟子燕心慌失措，深蓝色的包中，战战兢兢拿出一把小巧的钥匙。
    这钥匙，哎，上次狠心骗赵辰初说自己丢掉了，可是，他哪里知道，自己一直放在包的内袋最深处。
    客厅寂静如水，冲进卧室，床上的人已然昏迷，室内同样一片空寂。
    孟子燕顾不上仔细去看赵辰初，摁下手机按键，忽然反应过来，不行，不能拨打120。救护车到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叙述病情？
    万一，如果万一，护士量血压的时候，发现赵辰初的情况大异于常人呢？
    她手忙脚乱地抚摸着赵辰初的额头，像妈妈给发烧中的孩子降温一样，似乎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减缓赵辰初的些微痛苦。
    她嘶哑地低声喊道：“辰初、辰初，你醒醒，你醒醒看，你看看是谁来了？是我啊，子燕。”
    赵辰初全然没有反应。
    他的魂魄摇摇摆摆，望到一个极其狭窄的黑色入口，被巨大的引力扯着直向前走。
    极其狭窄仅仅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入口处，往下看去，是一朵巨大的睡莲，似乎人轻松地落下，便能安眠于墨绿色的睡莲花瓣之上。
    赵辰初感受到一种愉悦的吸引力从心中不可抑制地迸发出来，就要纵身一跃，投身于那水晶冻般的睡莲上。
    这时，从墨汁般的天空中，轰雷般地传来凄厉的叫声：“辰初、辰初。”
    那是一个绝望女人的叫声，伴随着压抑到深处的细碎哭声。
    周身白光的魂魄被这叫声吸引，从泥潭中拔脚而出，脚已经溶化了一段，脚趾头消失了。
    急速飞升，飞升，不知飞了多久，那魂魄朝下一看，喔，汪洋一片。
    自己就从那一片汪洋中飞升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