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三 云雨江南

第86章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倩雯,本来就应该是夫妻,而且已经是很恩爱的夫妻了。“大河风酒店”,是子庄不愿也不敢那么做。牛角寨旅馆,子庄已经不怕了,倩雯却没有了兴趣。 
  “你这人,真没劲!” 
  她嘟哝了一句,之后,就把厚厚的臀翻过来,重重地堵住他的胸口。 
  一夜无语。 
  后来子庄曾开玩笑似地对倩雯说,正因为你父辈在那里失去了生命,你应该在那里好好享受一番!哪里倒下,哪里爬起来嘛!要知道,我们的生命,来得多么不容易! 
  “谁不知道是这样呢?”她嗫嚅着,说,“不过,话又说转来,如果你不是幽默过头的话,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失去得太多,何况还在乎这一夜?” 
  大红暖瓶满满的热水,放在床头柜上,一动也没动。他们辜负了小老板一片苦心。早早醒来,望了暖瓶,他们相视苦涩一笑,长叹一声。复杂啊!人的欲望和感情。谁在逼迫我们,或者,我们在和谁作对呢? 
  倩雯真不是瞎子舅舅的亲生女儿。瞎子舅舅被镇压起义暴动的剿匪部队围剿在红崖上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儿女。他的妻子,地下党的江边县城县委书记,被枪杀在那座城市秘密监狱的历史山头上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已带回了老家。由他过去的妻子偷偷抚养。当地党史资料记载着英雄的传奇故事,瞎子舅舅在那座城市去找市委书记谭纪年,接受暴动任务的时候,便于伪装,带回来的那个假扮的“妓女”,叶哲文,后来成了倩雯的母亲。那个外表刚劲,手挥双抢,内心水绵绵的“妓女”,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地下党。传说是因为谭纪年给了她额外的“嫖资”,坐船东下,然后进山,给瞎子舅舅送过几次信。起义暴动,她留在瞎子舅舅的游击队中当秘书,就没有回来。瞎子舅舅牺牲后,纪年叛变,出卖了她。她先被 
  国民党特务逮捕。后来也许用身体去交换,被放了出来,辗转回到红池坝。解放后,镇反运动再次被捕,关进劳改农场种茶。她是劳改农场场长、南下干部苏营长,力图俘获的对象之一。苏营长发现了这个关在女子监狱的采茶女犯,并不是真正的坏人。大叛徒的妻子梅娅雯的材料,都是他一手整理的。越整理那些材料,他越想拯救她们的命运。可是,劳改农场的档案,对苏营长的“拯救”行为,颇有几分“妖魔”化的描绘。“品质恶劣,道德败坏”,是那时对他们那一类“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假共产党人共同的判词。革命胜利后,放松思想改造,和女犯人“梅某某”勾勾搭搭,强奸未遂,受到行政记过,开除处分,遣送回家。还带着“妓女”叶哲文私奔。面对苏营长的“拯救”,叶哲文显然比梅娅雯主动得多。她于劳改农场、茶山竹海的明月夜,把她和谭纪年、彭泗海在那个年代结成的特殊关系,真实地告诉了苏营长,引起了他深深的同情。更令苏营长感动的是,叶哲文用自己的被捕,保护了瞎子舅舅在红池坝大本营留下的革命火种。他们的那支游击队,经历了一九四八年起义暴动的失败,或经过整编,养精蓄锐,或转入地下活动,为策应刘邓大军入川,堵截西逃的王耀武兵团,一路奏凯。为解放江边县城,好些人战死沙场,立下了不朽功勋。解放后,他们有的进入了新的政权,继续为党和人民辛勤工作,也有没有改造好的绿林好汉,清匪反霸时,被人民政府镇压在大江边的沙滩刑场。也许阅尽了人世沧桑,何况还有“妓女”的经历,叶哲文显然对自己的身子,不像梅娅雯看管得那么紧。他们不是在月影稀疏的竹海丛中,而是在苏营长的办公室兼卧室,公然地毫不畏惧、毫不掩饰地睡在了一起。而且,并没有被任何人抓住,没有给组织留下任何“遗言”,就于明月下私奔。私奔时,他们实际上已经是一对生死与共的恋人。他们从山东,河南,到湖北,宜昌,一路转战,餐风露宿,皆因清匪反霸镇压反革命,弄得他们无处安身,在红池坝一带的深山密林中,隐姓埋名了十多年,“文革”后,才带着一个十岁的女儿,到红池坝军营旁边的红柳小镇定居。因为那一带,那个疑似“妓女”的地下党员很熟悉。那座军营的某部连长,是山东大汉的战友,某某军区副司令员郝某的儿子。当然,在某某司令员的直接帮助干预下,他们夫妻双双平了反。他根本就没有强奸那时茶场女犯梅娅雯和疑似“妓女”叶哲文。当年,谭纪年让她参加了地下党的外围组织,因此,她也可以算一九四九年以前参加革命。唯一不能平反的是谭纪年。虽然他是地下党的市委书记,但他毕竟已经叛变,他已加入了军统特务组织,任中校专员。被他出卖的同志已被捕被杀。而且也没有人去为他平反。唯一和他还有思绪联系的是娅雯,且已年老,她和她儿子去寻找真正的父亲,不是为纪年平反,而是要把他从她们的血缘关系中清除干净。可是,他们究竟能不能清除,怎样清除,尚不可知。后来,苏营长把女儿嫁给了战友的儿子郝连长。那年,南方边境烽烟四起,他带领连队上前线打仗,抢救战友,踩上了暗雷,毁坏了他的生育能力。郝连长转业回山东老家,倩雯一同前往。临水武装部接收了他,电视台安排了倩雯。后来,倩雯不能当播音员的时候,就经她们电视台联系,到电影艺术研究院进修电视编导,在那里,她认识了子庄。……这不,已经 
  离婚的倩雯,正在通往红池坝的路上赶,他们想回倩雯的老家去,寻找自己的新房。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那个山东大汉,正和母亲一起,经营红池坝附近的一个山庄,种植向日葵。倩雯的弟弟经营山庄业务。倩雯的父母,已经年迈,他们依然相敬如宾!倩雯离开了红池坝多年,这次回去,他们还能看到这对多灾多难,依然幸福的老人么?还能看到红池坝草原红菱滩的莲藕么? 
  难怪,倩雯年近四十,依然那么美!子庄想,她身上流淌着那样的一个“妓女”与痴情汉的血液! 
  深山沟里的牛角寨,弯弯的,前宽后窄,果然像一只牛角。当地居民说,背后高耸的山峰,弯弯地直插云霄,是牛角的象征。从那里到高原牧场红池坝,还有好几十公里的山路。雨,淅淅沥沥,他们坐在小面馆门前,吃了早餐。开旅店的小老板热情地给他们开来了进山的出租车。山外正值金秋,这里已经可以感受到初冬的寒冷。而那时子庄穿的还是夏天的T恤。小老板陪着他,顶着细雨,抱了胳膊,到还没有开门的服装店朋友那里去,选了一件大红的秋装,套在身上,看起来浓烈而俗艳。好在倩雯带了秋装,白色衣裙外面,套了一件藏青色的薄毛衣。崭新的长安车,人货混装,小伙子说,那是他们家今年刚买的。到红池坝,一般的车一百五。我的呢?一百。价钱绝对公道,我还可以带你们,想上哪儿上哪儿,想看哪里看哪里。 
  “你怎么又办旅馆又开车?”子庄问。 
  “我还要开办贸易公司呢!你们住的那个宾馆,不久就要撤了重修了。修座大楼,下面做超市,上面开宾馆。那才是绝对的宾馆,现在那条件,可能你们城里来的人,不习惯吧?这里的红色旅游开发起来,以后就更热闹了!” 
  小伙很朴实,也很能干。他想,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能干人,在努力创造着自己的生活。进山之前,他还开车带他们去前面的开阔地,看了寨子外面的烽火台。翠竹掩映中,一条小河带着浑浊的流水,从烽火台下面绕过。背后是青山,一片楼房瓦屋点缀其间。它的历史与新生,就这样在点点秋雨中连接。司机说,当年瞎子舅舅的队伍退守牛角寨的时候,没有把守住烽火台。他们只有三两百训练无素的人马。前来绞杀游击队的官兵和保安团,有一两千。他们把游击队围在了这个死胡同,出不去了。他们只有退守背后的牛耳山,你看,那座山,像不像一只牛耳朵?瞎子舅舅从牛耳山背后的悬崖,用绳索吊了几十个游击队战士下来,他们逃脱了。可是,追他们的官兵,已在通往红池坝的山崖上,给他们布好了口袋阵。他们在牛角寨被打死了好几百人,现在,还不断有人来这里的烽火台烧香。出卖瞎子舅舅这次剿匪行军路线的,是他们的上级。他们其实是被自己人打败的。 
  “你对这一带的历史,好像很熟悉啊!” 
  …… 
  “当然哩,土生土长的嘛!我父亲就经历过那个年月。” 
  “你父亲,他也参加过游击队?” 
  “跟着别人去红池坝干过几天,他那时才十五六岁。暴动失败就跑回来了。他后来是供销社职工,现在早已下岗,也算离休,他退得早,没有几块钱的退休金。前几年,退休金也停发了,他只好带着我们,我和我哥哥自己干。他才是我们旅馆饭店的总经理。” 
  还是个实在人。子庄想。可是,在牛角寨牺牲的那上百个游击队战士呢?他们可是当地没有土地的农民? 
  其实,当年参加游击队也好,现在开办旅馆饭店做总经理也好,都是一种简单的生存,一种欲望的滋生! 
  牛角寨位于半山腰。通往红池坝还要翻越一道道山岭。远离大江的山脉,秋雨中,迷蒙而苍翠。 
  “多亏去年外地老板来这里投资,这条进山的水泥路铺得不错。” 
  他们和司机说笑着上路了。 
  “走吧!”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叼了根本地名牌香烟跳上车,矮小灵活,小眼睛透着幽光,朴实而精明,说:“好长一段时间暴热,前天刚下过雨,进山的悬崖很高,怕上面的悬崖经雨水浸泡,会垮下来,路一堵,十天半月通不了车。”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