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花烟雨-乱世洛花传

第68章


本来,法华寺主持乃得道之人,臣弟不该怀疑,可是皇后娘娘到访法华寺点灯放生的前一天,相国亦曾上山拜访过老朋友,之后便发生了主持大师宣称皇后娘娘被恶灵缠绕、苏嬷嬷发现护符变成纸人的事件。在时间点上,这两件事巧得有点出奇。」
  宇文塱脸色一青,急斥道:「荒谬!皇后娘娘长居深宫,深居简出,又岂有可能跟本相国串通一气?」他忿然地道。
  「话可不是这么说。」相比他的气急败坏,更显得二爷一脸悠然自若。「日前太后寿宴中的断弦事件,经过仔细调查,发现琴弦上的断口被人蓄意破坏过,证明事件并非意外,乃有人为。更有人证见得,当时秉仁宫人来人往之际,皇后的贴身侍女曾经将琴交予相国大人的手下,才又重新于寿宴上出现众人眼前。」
  辜祉祈「唔」了一声,深湛目光如两道冷电,落到宇文塱之上。
  「翊王爷这是在含血喷人!」浑身抖震的宇文塱犹自嘴硬,「老臣求皇上明鉴。」
  「宇文相国呀──」辜祉祈寒着一张脸,口气淡得让人捉不到他的情绪。「你和皇后这对义父女可真是好事多为。」
  扑通一声,宇文塱吓得跪倒地上。他是万万料不到皇上对他与云湘伶的关系了如指掌,面上徒留被打击过后的灰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辜祉祈却径自说下去:「朕顾念你是朝中老臣,是太后兄长,多月前雩祭上幡竿倒塌,还有皇宫马车倾翻伤人的事,朕放在眼内,却一直缄默不作追究。偏偏你变本加厉,竟胆大妄为到与皇后连手扰乱后宫安宁,朕对你狐假虎威的容忍和包庇已经到极限了!」
  龙颜蓦地风云变色,玄武殿内气氛一下子凝结成冰。
  「皇兄,家丑不宜外扬!」三爷说。
  「皇兄,请三思而行!」二爷说。
  面对两人异口同声,却有点假惺惺况味的请求,他的声音益发显得冷冽:「宇文塱,这是最后一次,朕放你一马,但是下不为例。若你再不安于位,干涉朕的主意,朕亦能不惜代价,将你在朝堂上的势力连根拔起,甚至,铲除整个宇文家族,你听清楚了么?!」
  殿内有片刻的寂静,然后传来一阵颤声:「臣,谨遵圣旨。」
  「你若有机会便去告诉皇后,好好养胎,少动歪念,毕竟你是她的义父,她总会听你的,对吧?」
  「是……是……」
  「退下。」
  意外碰上两人撕破脸的一幕,远远窥着宇文塱那精彩非凡的神情,亦见着辜祉祈对付异己毫不手软的决断厉害,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但是毫无欢欣之情。
  其实,宇文塱真的很怕我会一跃成为后妃,才会冒险在这节骨眼儿上,请旨皇上收回封妃决定。岂料他想中伤我不成,却被三兄弟联合起来反将一军,将他做过的好事一下子都抖出来,成为压住他的把柄。三人黑脸白脸的,默契十足,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必然事前演练过。看来经过这场惊吓之后,宇文塱他当会好好收敛自己的野心,规行矩步,不敢再随意在宫中兴风作浪捋动虎须。
  如同一只败斗公鸡般自殿门出来,我并没刻意隐藏自己的身子,宇文塱瞬时便看见站在角落处的我,他慢慢朝我走近。
  「妳很得意吧?」他问我道。
  我不回答,冷冷抿唇睇着他。
  「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
  他笑得古怪又苍凉。「他一直都在利用着我们之间的矛盾,达至将我们各人互相牵扯制衡的目的。朝堂上我和妳不分高下,各有拥戴和反对,没有一方能统领一众大臣,威胁他高高在上的皇位。眼下他执意将妳封妃,莫不也是为了分薄皇后在后宫中的力量么?被他踩在脚底的我们,永远都别妄想斗赢他。」
  话尾在呼啸风雪中渐散,他缓慢下了台阶,脚步踉跄却傲然地在雪地上走远。
  像是一瞬间被点了穴道,我动弹不得。他说得太对,我该死的竟没法反驳,心底不禁寒透,微张的嘴,呵气成冰。
  无意识地撩起白裙裾,跨过朱门坎,走入了金玉镶墙、水晶作柱的玄武大殿。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进去,我本应该悄悄溜走,当作没听到过今日一切的不是吗?偏生情感背叛了理智,到我回神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人已经飘到了殿内。
  三人乍然看见我,脸上皆是愕然的神色。
  「参见皇上、两位王爷。」我微微一礼,尽量平和地道。
  辜祉祈的脸庞上闪过犀冷锋芒,抬起手朝二爷和三爷摆了下。
  二爷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他示意我不要跟皇上起冲突,我明了他的意思,无奈却要辜负他的心意。
  到二爷和三爷退去,殿中便徒剩我们静默共对。
  没有一丝颜色的脸蛋,没有一分温度的双眸,我凝着眼前之人,似是凝着一个陌生人。
  「妳在外边听多久了?」他问。
  「不久,刚好听见我该听见的。」
  凉凉渺渺的话语自轻启的唇间逸出,如冰棱碰击般,悦耳也冷冽。「你可知道,方才我看着你对宇文塱的决绝,我的心里忍不住在想,到将来我再无利用价值的时候,你是否也会像是这样的,毫不留恋地一脚把我踹开……」
  粉朱泽唇撩起幽冷涟漪,心里渐渐模糊,我已经不清楚,他有否曾真心爱过我,抑或是一直的用我来巩固他的皇权,建造他的千秋大业。
  「其实,我们都不过是你手中一颗颗可怜又可悲的棋子。你付予我国师之名,是要藉我来分化宇文塱的朝廷大权。他一次又一次的害我,要置我于死地,你不闻不问,姑息养奸,只以此作为今日威胁他抑制他的筹码……甚至,你把我从桃林中找出来,你说要封我为妃,都不是因为喜欢我吧。我是不是尔雅又有什么相干呢?你看上的,无非是我祈天的能力……无非,是我助你安定社稷、攫取民心的能力。我若能被你纳入囊中,为你所用,龙元日后不愁涝旱,岁岁得享昌盛太平……」
  「妳怎么这样说呢,夕儿?」他的眉头深蹙,瞳心有如寒冰凝聚,又似是有炽焰腾释。「不是妳想的那样,夕儿……朕爱妳,朕爱的是妳的人……」
  「不!你爱的,只是你的江山!」
  他爱的,是他的那片江山,从来都不是我。
  他太理智,也太聪明,一向不做没有回报、没有好处的事情,只要有一分付出,必定索回三分,这是他的本能,亦是他自质子熬成皇帝后的深切体会。他对人好、把那人留下,是因为权衡过轻重,觉得那个人还有意义,有值得让他图谋之事,利用过后便是恩断义绝时。想那宇文塱如是、云湘伶如是,而我,亦如是。
  他朝我走来想抓我,我仓皇一退,如同受惊小鹿。一时不慎,肩上白锦无纹的软裘无声滑落地上,层层折纹如同心间的绉波。
  「别碰我!」我尖声喊道,心底只想跟他保持距离,避免被无情的他一次比一次深的伤害着。
  秀皙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掌定格在半空之中,什么也得不到,只能缓缓的握拢成拳。
  「不管朕怎么说,妳都已经否定朕了,对不对?」他的眼神彷佛给我的反应刺痛了。
  「没错,所以你也可以别再作戏了。」我的脸上,冷笑如霜,从来潋滟流光的美眸,徒余一片死水似的凄寂。
  「朕是皇帝,有些手腕不得不作,难道连妳都不能体恤、谅解朕么?从前那个善解人意,温婉可人的尔雅到哪儿去了?」
  「死了!」
  我伤心欲绝,痛极吼道。「她早已经被她的祉祈哥哥亲手逼到了悬崖边,堕崖死了!」没料到,气势十足的咆哮完,我一时缓不过气,挣得两颊绯红,然后下腹也隐隐作痛。
  「别激动,妳忘了自己身怀六甲么……」他又伸臂要碰我。
  「放……放手……」我慌乱地扭着身子要挣开他。「谁知你又安何居心?」
  他黑眸光芒尽敛,疾然伸臂朝我的肩膀一勾,我便直直的跌进他冷硬的胸膛。
  「朕便是不安好心,便是要用强,不惜动员一切力量,都要把妳永远的缚在身边,那管妳是否心甘情愿。」他把我按在他的胸口,唇轻轻搁在我的发顶,低柔如呵气的话语,却好比一把钝刀。
  「你要我当你一辈子的禁脔?」
  「对。」他吻落我的额际,笑得近乎邪魅。
  我克制不住浑身颤抖,盯着他弯身将地上的外衣拾起,披在我的肩上,拢好,将一头柔丽乌丝从领后仔细勾出,爱怜的顺了几下。
  他的双掌用力一拍,掌声回荡大殿未散,一个黑影倏现面前,是裹着黑色披风的踏雪。
  「把夕皇妃娘娘送回容华宫去。茗烟和沐岚护主不力,没有好生看顾主子,任由皇妃娘娘一个人跑到玄武殿来。按照宫规每人责罚五十大板,即日行刑。」他的语气轻柔却极是危险。
  我的颤栗更剧,如秋风中的落叶,双手紧紧栓住他的袖角。
  「别……这是……这是臣妾任性犯过,与下人们无关,求皇上网开一面。」我咬了咬牙,强忍屈辱,放下身段软声哀求。「从今以后,臣妾定当禁足容华宫中,不敢擅自离开半步。」
  微润的眼角,是浅浅的红痕,上面驻着畏,也驻着恨。
  他侧过身,颀健卓然的墨色身姿走到窗边,看似观望着窗外又再飞扬的鹅毛雪,就是没有再回头瞟那脸色苍白惨淡的我一眼。
  愁浓醉,小立恨因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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