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夕决

信已经接到了，少庄主陈毅亲自在药王谷等着苏念来。
    蜉蝣！
    他叹了一口气，蜉蝣，无解！
    马车终于到了，他赶忙迎了上去。
    凌源没见过他，拔剑相向的时候，苏念的咳嗽声传了出来。
    “别，他……咳……”
    “苏念！”陈毅顾不得剑还在他的脖子上，直接推开了剑身。
    仔细的替她把了脉，瘦的只剩骨头的手腕，浅薄的青筋已经凸了出来。
    凌源一路抱着她，随着陈毅快步的跑到了寒冰殿，轻轻的将她抱着躺在了冰床上。
    寒冰的气息扑鼻而来，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太冷了，她的身体已经被寒气侵蚀的冰凉刺骨。
    “小姐怎么样？”
    陈毅叹了口气，一转身看到凌源满头的冷汗，这才发现他受了很重的伤。
    接到苏念信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揪了起来，立刻用游隼给秋铭递去了消息。
    他是在她第二天的时候赶过来的。
    她瘦成了那样！
    浊夜，你混蛋！
    陈毅的面色很凝重，凌源告诉他，毒被罂粟催发了。
    催发，多可怕！
    本就无药可解！
    腐肉一点一点的割下，只剩下累累白骨。
    本来血脉封得很及时，可偏偏被罂粟……女人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浊夜不知道，因为他，她不一定能活下来。
    白子墨仔细研究过蜉蝣，很久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无解。
    陈毅把师傅的话传达了给秋铭。
    “无解……”秋铭喃喃的重复着，狠狠地揪着陈毅的领口，骤然吼了出来：“无解！”
    陈毅捂着脖子喘了很久：“秋铭，这样的情况，还不如让她死了，也算解脱。”
    “死……”他瘫坐在椅子上，最后一次见她，那样的一次撕心裂肺，然后，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面前——不行！她不能死！
    “救她，求你了，别放弃她。”
    冰床上，苏念整个人已经冻的唇色发紫。
    “陈毅，我不想死，真的。”她靠在秋铭的怀里不停的抖，他怀里散发的暖意让她舒服了些，真的太冷了！
    “我死了，浊夜……”突然想起来，浊夜被她狠狠地伤了心、灼伤了他的一切。
    五石散在来的路上已经戒了，里头全是罂粟，她怕再吃，死在路上也说不定。
    每一次下刀都是小心翼翼的，已经三个多月了，腐肉依旧流着黑血。
    滚油又烫了一次，她的脸——檀花，压得住吗？
    她坚持要试。
    混了剧毒，一起敷在伤口。
    她已经疼的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瞳孔涣散着，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呼吸微弱到探不到，幸好，心脏还在缓慢的跳动。
    终于能下床了，多晒晒太阳，也好。
    寒冰伤了她的身子，她变得很畏寒，脸色苍白，但，至少能勉强咽得下清粥了。
    凌源的伤仔细的看过了，信也让他递回了长安。
    苏伽蓝，怕是要急坏了。
    浊夜……他，怕是要恨死她了。
    秋铭很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她总是刻意的回避他。
    “原来，你跟秋铭，早就认识啊。”苏念坐在椅子上，她的右手仔细的包好了，脸一点疤也没留下。
    “我……”陈毅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们几个是从小玩到大的。
    趁着他走神的时候，苏念一个子落下，很开心的说道：“你的气眼被我封死了，哈哈！”
    “你太得意忘形了，这里，留了这么大一个破绽！”一子落下，陈毅笑眯眯望着她。
    看了半天，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该落在哪里，正准备耍赖不玩了，手被轻轻的握住，两指间的黑子落在棋盘的一处空隙处，乾坤已定，她赢了。
    “不行，外援不算啊！”陈毅望着那处被封死的棋，输得太彻底了，连垂死挣扎也没机会：“你们……你们耍赖！”
    “没耍赖，你赢了。”苏念想收回手，可那人不愿意松手。
    “回去吧，外头风大。”秋铭打横抱起了她，她轻的太多了，抱在怀里，真的很怕就这么失去她。
    顺从并不是她的本意，根本没力气挣扎。
    坐在软垫上，才十月，可屋子里的炭火早早的就点得旺了起来，专为她一个人点的。
    “快出去吧，瞧你热的。”苏念想拉毯子只觉得费力。
    秋铭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身体散发的温热捂着她冰凉的身体，毛毯将她仔仔细细的裹好。
    “苏念，一定要走吗？”
    “毒都清干净了，还留下来干什么呢？”
    “留下来，把身体养一养，你这样回去，怎么撑得住呢？”
    苏念想推开秋铭却没有力气，只好任由他抱着，冰冷的身体终于有了暖意。
    她心里总是在害怕，回去了，浊夜会原谅自己吗？
    十一月了，凌源的伤养好了，她也终于有力气可以走路了。
    不能再拖了，她要回去，回去一定要跟浊夜好好地解释，他一定恨死她了。
    陈毅又一次替她仔细的把了脉：“蜉蝣的毒祛尽了，可是你身子伤得太狠了，好好养个一年半载顶多能恢复元气，要想像以前那样，可能……”
    “留下来吧！”秋铭握着她的手却不敢太用力。
    “不行，浊夜被我伤了心，他……我要回去解释。”她松开了秋铭握着她的手，“谢谢你照顾我。”
    “苏念，你的脸才好不久，记得，千万不能喝任何的药！”陈毅手中的银针找好了穴位，“回去，一定不要动气！
    “刚好是年关，你趁着年关把身体好好的养着，手里头的事情，能推就推掉！
    “冬天要到了，注意不要受凉，下雪了就进屋子，雪很容易呛到肺里，你的身体太凉了，不一定能受得住。”
    针已经施完，他握着她的手，又问了一次：“真的要回去吗？”
    “嗯。”
    明知道她会这么回答，可心里依旧难受，他疑惑、愤怒，浊夜浪荡至此，怎么连她这样的女人都愿意为之倾心！
    他无奈的说道：“好吧。”
    劝了那么久，依旧劝不住她。
    其实她最好能留下来，长途的奔波，对身体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她放不下麒麟阁，更放不下浊夜。
    她走的前一晚，拉着陈毅的袖口，很害怕的开了口：“你说，浊夜会原谅我吗？”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浊夜这个人在他心里，浪荡无比！
    从来没想过，他会真的为了一个女人收心，可遇到了她之后，一连六个月，推掉了所有的风花雪月。
    他有很久都没有从他这里要过合欢散了，想到这，心里终于有些安慰，也把这份极为脆弱的安心传递给她：“如果他真的爱你，必定会愿意听你解释的，放心吧。”
    得了他的回答，苏念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她叹了口气，望着陈毅担忧的脸心伤不已：“我的身体，真的养不好了吗？”
    “好好养，你别怕。”
    “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我啊？”
    “他……”
    陈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浊夜，玩女人当真玩得狠，女人几天几夜下不来床是很正常的！
    他记得林婉儿初夜的时候，他跟夕决楼的清辉两个人争了很久，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他得到了她的初夜权，林婉儿也是连着好几天下不了床。
    握着她削瘦的肩膀：“留下来吧！”
    她依旧是摇头，“陈毅，无论他会不会来问，你都不准告诉他！”
    语气中的不容置疑，气质上的阴冷，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狂傲的麒麟王回来了。
    心头的梅花烙突然发作，凌源急的不知道怎么办：“小姐，才走了不久，咱们回去，秋先生应该还没走！”
    “别……”苏念忙拦住他，一旦她回去了，秋铭必定不肯让她再走！
    身体重创之下，心头的痛如同致命一击，瞳孔都要涣散了，门外有人闯了进来。
    温热的暖意从唇边传了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秋铭用身体暖着她，她的身体太凉了。
    “谢谢你照顾我。”她回绝了他要她留下来的请求，也回绝了他要她跟他一起走得乞求，“我手底下那么多人呢！再说，浊夜会伤心的。”
    怔怔的望着马车远去，载着他心爱的人越走越远，无可奈何的心慌蔓延至全身，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力，手中的权力即便可以翻云覆雨，可却抓不住一个她。
    到底，是他先负的她！
    依旧跟在她的马车后头，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长安就在前头了，不能再跟了。
    望着她消失在城门里头，诺大的一座城，她深深地陷在里面。
    苏念，等我，等我的手握住了天下，你就不需要这么累了。
    本就是聚少离多，他也想自己能无时无刻的赔在她身边，两边都是放不下的，想的发狂，可诺大的家业压下来，他所能做的，只有挤出这些许的时间跟她匆匆见一面。
    那日的合欢散，林婉儿穿着跟她一样的碎花长裙，明明是冬日里，却穿着春衫，唇边的笑容带着许多的天真味道，他以为她来了。
    望着她伏在他腿间，温热的唇舌小心的服侍着他，他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就这样失去了理智……
    林婉儿的身孕，他不能不要，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婊.子，他知道她喜欢他，很久以前就承诺过她，让她给他生一个孩子。
    所谓的道义……有时候真羡慕浊夜，那些刻意怀他孩子的女人，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孩子一个月以前就出生了，是个男孩。
    他收到信的时候，望着苏念并不安稳的睡颜，内心一阵刺痛——孩子，如果是跟她的孩子，那么自己现在必定满满的都是做父亲的喜悦，而不是愧疚的让自己喘不过来气。
    孩子，就叫秋离吧，离——跟她总是在分离，完全没有尽到一个恋人的本分。
    苏念，我爱你。
    苏念，我真的，真的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