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阿狄丽娜

颁奖礼那天她身着一袭黑天鹅长裙上台领奖。当她手捧奖杯站在聚光灯的中心向台下那些德高望重的电影圈前辈躬身致敬时，会场里响起了如潮的掌声。她在这一片掌声中笑容得体，优雅娴静，但似乎缺少一种由衷的喜悦——她的笑颜更像是一副完美无瑕，倾国倾城的面具。
  她站在这一片璀璨星光里，心想：那个她宁愿舍弃这一切荣耀换回的爱人可在镜头前看着她？
  颁奖礼闭幕后，千千来到后台的独立休息室。方乒乓已经门口的走道上等候多时了。
  “天鹅湖终于上演到第三幕，白天鹅变身黑天鹅了。”方乒乓打量着她身上的黑色羽毛长裙，摊手道。
  千千怔怔地呆立着，眼眸犹如乌云压境。
  “奥杰塔公主，恳请你借一步谈话。”方乒乓咧嘴一笑。
  （注：奥杰塔为芭蕾舞剧《天鹅湖》的女主人公，因被魔王罗斯巴特施以恶毒的咒语变成了天鹅。）
  千千一言不发地走进休息室。方乒乓跟随进来，他原想找个舒适的沙发坐下，看她一直僵立着，只好作罢。
  “见到我是不是很扫兴？”方乒乓眯起眼睛再次把她从头发丝细细端摩到高跟鞋尖，“我并非特意挑选这样的好日子来找你，实在是形势所迫。”
  “有话快说。”千千不耐烦道。
  “很好，我就喜欢跟爽快的人聊天。”方乒乓吹了声口哨，直截了当道：“鉴于你最近在剧组里的不良表现，某些人很不想再见到你——当然，你一定知道我指的是谁。”
  “是盛夏找上你？”千千飞快地问道。
  “那倒不是。”方乒乓实话实说，“我只是见不得她受委屈。”
  千千冷冷一笑，“你即这么喜欢盛夏，为何还让我离开他？倒是成全了他们。”
  方乒乓叹息了一声，“你以为没有姓陆那小子，她就会看上我？我有自知之明。你们女人只爱高富帅。特别是像你们这种自命清高的女人，哪里又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要看她过得舒心，也就知足了。”
  “看不出你也如此多情。”千千语带讥讽，“但愿她能感受到你的一片痴心。”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方乒乓讪笑，“看她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一不开心，你就要不开心了。所以，你何必跟她过不去？”
  “……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下去。”
  千千走向门口，方乒乓拦下了她，不紧不慢道：“我还没说完呢。你需要做的不仅仅是不再找她的麻烦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千千盯着他。
  “我要你在稍后的记者见面会上宣布退出这部电影的拍摄，准确来说是退出演艺圈——永远。”方乒乓一字一顿地说道。
  千千的目光颤动了一下，脸色瞬间煞白。
  “我并非有意为难你。”方乒乓叹了口气，“只是你和盛夏已然把彼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要你身在演艺圈，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我只是想帮她把这根刺剔除干净，她才能无后顾之忧。”
  “你在得寸进尺！”千千瞪着血红的双目怒视他。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因为这种后果你承受不起。”方乒乓直视她的目光，阴骘地微笑，“也许这个决定会让你的那些粉丝伤心欲绝，但他们一定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神有过那样不为人知的惨痛经历。你现在退出，这叫德艺双馨，完美谢幕，外面的那些掌声依然属于你。若非要固执地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你照样要被舆论的口舌拉下神殿，你恋恋不舍的这一切终归也要付之东去。既然都是要走，为何不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方式谢幕？”
  千千恍惚地向后退了两步，顿坐在沙发上。仿佛顷刻间被冰寒覆盖，她抱着自己虚弱的身体，无助地摇头。
  “……没有工作，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一无所有？”方乒乓紧追不舍地嚷道：“你已经拥有够多了！以沈董事长的财力，你辛苦打拼赚得这点钱也敌不过他那些跑车一年的保养费用。我想他一定更希望你做个全职太太，持家有道，生儿育女。女人的一生大体都是如此，何苦累死累活地折腾，你说呢？”
  “不，你不会这么做。”千千抱着希翼摇头道：“盛夏也是事件当事人。若是曝光，她也将身败名裂。你即这么喜欢她，一定不会……”
  “你拍过电影也拍过那么多广告，怎么不知道有一种技术叫做剪辑？”方乒乓早有准备似的飞快地接到：“她当时只是旁观，并没有参与，剪掉她的镜头再容易不过，也不会影响故事的完整性。更何况，她若身败名裂，我与她的差距也就没那么悬殊了。我也不必像现在这般高山仰止，望梅止渴。”
  一串泪珠从千千的脸上滑落下来，她很快地擦去了，她不想在这个无耻的混蛋面前流露悲戚之态。
  “别说了，我同意。”千千横眉冷对道：“但我怎么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方乒乓咧嘴笑了，“不过，今后你也大可放心了。只要你尽早入了沈家的门，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让我故伎重施。”
  方乒乓一身轻松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吧，董事长夫人。”
  千千毫无预兆地在记者见面会上以身体尚未痊愈无法承受高强度的工作为由宣布暂时退出演艺圈，立刻引起了众媒体的一片哗然。她拒绝回答所有提问，匆匆步入后台，被经纪人火急火燎地截住了，上来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盘问。千千只是一声不吭，不想做过多无谓的解释。
  “……电影已经开机了，你突然无故辞演，这会直接导致投资商撤资、广告商退出，所有完成的镜头都要更换演员重新拍摄。这其中的损失你有估量过吗？这些撇开不说，你和经纪公司签好的五年合约还远没有到期，你看过合同，应该知道违约金是多大一笔数目。你不但要支付电影制作公司的赔款，还要支付经纪公司的赔款，加起来少说也要上千万。以你作为一个新人的那点片酬和广告费，你能赔得起吗？”经纪人说得痛心疾首，唾沫横飞，简直恨不得去撞墙。
  千千咬着苍白的嘴唇，双眼空洞无神，像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所有违约金找我便是。”沈崇安双手插着裤兜，施施然走来，对经纪人微笑道：“承蒙你这段时间对千千的照顾，你个人的损失我另会补偿。我能理解你的不舍，她即已做了决定，你也应该尊重才是。”
  经纪人哑口无言了。
  沈崇安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千千的身上，环过她的腰肢离开了。
  回到座驾，沈崇安问道：“你的心脏又不适了？”
  千千摇头，“是我累了。”
  沈崇安虽有疑虑，也没再细问，只是徐徐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我再三劝你放下工作，你都置若罔闻。我本已做好了把你栓起来的打算，你倒自己想通了。”
  “崇安，谢谢你替我解围。”千千咬着嘴唇说：“这笔违约金就当我向你借的……”
  沈崇安拿细长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板下脸来，冷冷道：“如果我们之间要算得这样清楚，那你为我差点丧命，这笔账我要怎么还你？”
  “六年前，你已经还了……”
  “好了！”他打断她的话，独自生起了闷气，少顷说道：“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我们之间不再互相亏欠。”
  千千仰脸看他。
  “与我结婚，让我照顾你一生。”他的目光柔和了，声音也像被夜风吹拂过一般。
  千千虽已有预感，闻言还是不免有些慌乱。他这可算是在求婚？
  “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提起，我们的婚姻不该是一种交换。可你叫我如何是好？每逢谈到，你都莫衷一是，或以沉默来应付。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确切的答案。”
  沈崇安侧身过来，定定地注视她。行使的车辆晃动着，他的唇几乎要吻上了她的脸庞。
  “崇安，”千千颤动着睫毛，眼里有浮光掠过，“你说过我对你没有信任，不是这样。我之所以不想提起从前，只因承受不起那种连皮带痂撕下的疼痛。但我必须让你知道，那些伤害还远未过去。如果我们成婚，势必会连累到你。我不想伤害你……”
  沈崇安虽对所谓的‘那些伤害’一知半解，却似明白了她的担忧。她迟迟不愿应予，原是为了不想伤及于他。这样的无谓担忧，让他即困惑又不免松了口气，心就像被一只温柔的手握紧了。她是爱他的，他这样想。
  “你果真信任我，也要相信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你不说，我不勉强你。我会等你。等你有一天对我坦诚相见。无论你有过怎样的从前，也无论今后会发生什么，我会和你共同承担。”
  他抚摸着她脸颊，亲吻她冰凉的肌肤，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在她的脸上扑闪。
  千千抱住了他，压抑了已久的泪水迸流而出。在被无情地剥夺了所有后，她应该庆幸还有一个温暖的胸膛让她依靠。
  她的眼泪和拥抱对沈崇安而言已是个完美的答案了。他们相拥在后座上，晃眼而过的城市灯光在他们的身上旋转出斑斓的光影，像是舞台上的光芒还没有离她远去……
  这一切终究是一场梦……千千想。
  
  ☆、7
  “……近期，关于千千单方面宣布退出演艺圈事件持续发酵，最终以庭外和解方式与所属经纪公司解除合约。晚间经纪公司和电影制作公司先后发出重申声明称已与千千达成和解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