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教父

第4章


  一条精悍的汉子迎上来,他脸上带着笑,说话也挺和善的:“走吧,甭怕。我们大哥在那边等着呢!”小燕一低头,看见了他手中的那把匕首,刀锋在月光里泛着寒光。
  白脸把双臂抱在胸前,神清气傲地站在堤岸上。月光从他的头上泻下来,他的全身披着一层银灰。小燕觉得他像是神话中的王子,既让人崇拜,又令人畏惧。
  两枝花战战兢兢地走到他的眼前,站住了。他先是看了看小燕。半年以前,这个姑娘还是个孩子,穿着件小花棉袄,显得伶俐、活泼,挺招人喜欢。现在,她已出落成一个妩媚、艳丽的大姑娘了。看上去她好像有点儿冷,身子紧缩着,两个肩膀微微地在颤抖。
  白脸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转向大燕,冷冷地说:“我打听清楚了,你现在是没主儿的,而我的兄弟们都挺瞧得起你的,想和你玩玩,这也不算不讲义气。”他咬了咬牙,又叹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向了天空,转向了那轮月亮,接着说:“至于她,不是有了主儿吗?我也不能坏了规矩。请她来,没别的,捎封信回去。”
  大疤瘌是第一个扑上来的。他利索地抱起大燕,怪笑着向杂草丛生的堤背面走去。四五条汉子紧紧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从那里传来大燕的尖叫声和汉子们淫荡的笑声。
  白脸一动不动地站着,还是仰头望着月空。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小燕面前,目光射向她的脸。这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那双秀美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让人疼,让人怜。
  他把脸扭向一边,不再看她。这一刻,他似乎有些动摇了。
  晚风起了。从水面上掠过来的风很凉,很湿,带着一股腥味儿。杂草丛中,还在不断地传来大燕痛苦的哭叫声。他隐隐地感到腹部的伤口有些疼痛。
  小燕哭了,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像一颗颗断线的银珠。
  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头发和眼睛。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眼,掉转头向远处走去。
  两条汉子扑上来,剥下小燕的衣裙,用刀在她的胸部、腹部和下部,写下了那“信”……
  8
  土匪收到“信”是在一个月以后。
  护城河之夜后的第七天,大燕嫁了人,是大燕妈托人在老家乡下找的人家。丈夫在生产队赶马车,忠厚,有力气,能持家。
  赶马车的汉子进城的当天就把大燕带走了,第三天入的洞房。洞房之夜,大燕哭着把一切都说了。丈夫用赶车的鞭子抽了她一顿,然后扔下鞭子,抱起她,说:“以前的事谁都不准再提了,我娶媳妇你嫁汉,都为的是过日子。”
  两个人又哭又笑地热闹了一夜。从此就你恩我爱的,天天都像新婚初恋。
  丈夫的表弟在县办煤窑当工人,大燕把小燕介绍给了他:“我这个干妹子不像我,人家到现在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不过……你们俩要是看着都合适,就先把她接来,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圆房。她还小。”
  矿工到了北京,和浑身是伤,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小燕见了面。朴实的汉子流了泪,他什么话都没说,硬撂下了二百元钱,走了。
  又过了些日子,赶马车的送大燕回娘家,捎来了矿工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喜欢她,愿意一辈子把她搂在怀里,疼她,绝不让任何人再欺负她。
  小燕哭了,泪人似的。
  小燕临走的时候,大燕执意要带她再见土匪一面。小燕不大情愿,土匪也没时间,他要参加高考。大燕说:“今生今世,我们姐俩儿最后见你一面,以后,一直到进了坟地,也绝不再看你一眼。”
  土匪只好到大燕家来了。
  小燕来得晚一些。姑娘的衣着很朴素,白衣、蓝裙、黑布鞋,像个普通的高中学生。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惨白。
  “怎么,有病了?”土匪关切地问小燕,“拿着,买点吃食补一补。”他递过去二十元钱。
  “补一补?能补得了吗?你看看,能吗?”大燕疯了似的扑过去,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力推开小燕的手,把她的裙子猛地撩了上去。
  她没有穿内裤。应该由内裤遮护的地方,遍布着深深浅浅的刀痕。这些刀痕又被红的紫的药液涂染着,形成一幅极为恐怖、令人不忍目睹的画面。特别是这幅画,竟画在一具那么洁白、细腻、圆润的胴体上。
  “谁?”土匪脸色铁青,两眼喷出了火。
  “谁?你自己打听去!”大燕哭着说,“你自己作的孽,让人家害我们。”小燕没哭,她早就没有眼泪了,神情木木的,呆看着窗外。两只麻雀扑上窗台,正向屋内偷看着。
  土匪冲出了屋子。
  第二天考试,他草草地答完试题,就默默对着试卷上自己的名字出神。然后,他的手下意识地用钢笔在试卷的下角划着道道。这些钢笔道纵横交错,酷似小燕身上的那幅“画”。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土匪约大燕和小燕到莫斯科餐厅吃饭。平生第一次吃西餐,大燕很兴奋。每上一道菜,都要引起她的一番评头品足、大呼小叫。小燕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土匪赔着笑,吃得很少。到最后,他又开始愣神儿,下意识地用餐叉往自己的手掌心上戳,一下比一下狠。掌心上,浸出了斑斑血迹。
  大燕和小燕都明白,要出大事了。
  9
  送走小燕以后,土匪单枪匹马地闯进了南城。
  他带着两件武器,掩在衣襟里的七九步枪刺刀和灌进玻璃瓶里的浓硫酸。
  在大街小巷转悠了一整天,没有见到白脸的影子。傍晚,土匪迈进白脸家的门口。
  白脸的母亲和妹妹在家。
  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她看着来人那疲惫、忧郁的面容,关切地问:“你找他有急事?你是不是他的同学?吃过饭了吗?”
  “我吃过饭了。我不是他的同学,甚至和他不相识,但是我仍然有重要的事要找他解决。”
  “他抢了你的钱?欠了你什么东西?要不,他欺负你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对我说,我去找派出所。”
  “是的。他欠我很多东西,我也欠了他的东西。我要找到他,互相清了这笔债。”
  “他离家已经五十八天了,公安局也在找他。你要是见到他,就劝他回家来吧!要不,早晚得死在外头。唉,上一次,差点儿就死了。”
  “我一定会见到他的。我看,您也别那么操心了,为我们这号人操心,不值得。我走了。您老别送,别送。您老保重啊!”
  白脸的妹妹,一个挺秀气、挺稳重的姑娘追了出来:“妈,我送送他吧!”
  她对土匪说:“你怎么也不坐一会儿就走呢?真的,你找我哥到底有什么事啊?我能见到他,我可以代你转达吗?”
  “我不能坐,一整天了,没坐过一下,我的怀里有把刺刀,挺长的,一坐下就会露出来。我要找你哥,也就为的是这件事,所以,你没办法代我转达。”
  “我真弄不懂,有问题为什么不能依靠党团组织解决呢?非得用刺刀吗?”
  “我也不懂,也许过正常生活的人能够按正常渠道解决自己的问题。可是,有许多的人过的是非正常生活。”
  “你还挺有思想的。都是谁?又为什么要过非正常生活呢?是身不由己吗?”
  “可能是。正常生活是理论规定的生活方式,而理论有时候也会变成教条。在现实生活中,谁都会遇到许多非常实际的问题。这些问题是理论没办法解决的。也许,这也可以算做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吧!”
  “我觉得你讲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你能举个例子吗?和你聊天真有意思。你怎么不说话了?”
  “好吧,我举个例子。我认识一个人,女的。她为了给父亲治病,自卖自身地嫁给一个有不少金子和烟土的军官当老婆。军官又老又丑,又傻又瘫,拉屎撒尿都得别人伺候。这个女人从过门的第一天起就伺候这个活死人,守了两年活寡。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和另一个也是伺候瘫子的男人相好了。好是好上了,但是不能和瘫子离婚,只好明铺暗盖的,生下的孩子还得说成是瘫子的。这就是非正常生活嘛!”
  “为什么不能离婚呢?不是有法院吗?”
  “怕舆论。再说,那是解放以前的事情了。解放以后,问题还是没法子解决,总不能去找人家说,这孩子是在我丈夫还没死的时候,我和谁相好的时候怀上的吧。说了也没用,人家不信,还会说出不少难听的话来。”
  “人应该自重,应该对自己、对孩子负责任,我讨厌那种表里不一的人。”
  “你这是正常生活的意识,按‘应该’去想问题,去要求别人。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有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强行按‘应该’去处理,非得把人逼到另一条渠道上去。”
  “什么渠道?非正常的社会生活渠道吗?”
  “是的,是反社会的渠道。”
  “你的思想是危险的。”
  “如果这个社会把那些‘应该’强化了,那么反社会的行为也会强化,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可能吗?”
  “完全有可能。因为没有人去革那些‘应该’的命,那么它们自己就在不断地强化,不断地俘虏人的思想,也不断地制造自己的叛徒。”
  “你这种想法是哪儿来的?看书看来的?”
  “看过一些书。另外,一个刚从大狱出来的老右挺有想法的,他和我聊过几个晚上。”
  “你没觉得这就是阶级斗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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