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教父

第3章


  在他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时,讯问已经开始了。分局的张科长问他:“那个人想杀死你,他是谁?”
  白脸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们知道你认识他。他叫什么名字?”
  还是摇头。
  “他想杀死你,你还要保着他?你说出他的名字,政府会给你做主的。难道你不想报仇?”
  又是摇头,不想报仇。
  “我告诉你,你还没有脱离危险,随时都可能死。你要是不说出他的名字,你要后悔的。”
  这次连头都不摇了,紧闭着眼睛和嘴巴。
  讯问断断续续进行了一个多月,白脸只字未吐。
  最后,张科长叹了口气,对白脸说:“政府给你捡回了一条命,希望你自己能爱护它。”说完就走了,再也没有到医院里来。
  不知是怕碰上公安人员,还是觉得他早晚得死,没什么价值了,那些铁哥们和拜把子弟兄们谁也没有到医院来过。只有小六子,这个过去从没被瞧得上的小佛爷几乎天天到医院来看他。来了也不说什么话,只是默默地坐在病床边,呆呆地看着他。
  以后,他能吃饭了,小六子就天天登车出货,用偷来的钱买菜买饭送到医院来。菜饭都是从有名的饭馆订的。
  一天,午饭时间过去好久了,小六子还没有来。白脸饿着肚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正在睡梦中,他被六子推醒了。
  “大哥,快吃吧!我来晚了。”一块脏手绢托着几只冷包子。包子也不干净,有的泡过醋,有的沾上了土,显然是讨来的。
  白脸擦擦眼睛,看清了小六子脸上的青肿,耳朵上裂了一道血口子,半边脸都肿了。
  “谁打的?”白脸撑着坐起来,满脸怒气,“你说,是谁打的?”
  “没谁,捅货捅炸了,挨了顿揍!”小六子强挤出一丝笑,躲闪着白脸的眼睛。
  白脸没再说什么,拿起一只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出院以后,他让小六子搀扶着走进公安局,找到那位讯问了他一个多月却一无所得的张科长。
  张科长显然不愿搭理他,淡淡地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事,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向张科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张科长感到有点儿不对劲儿。在那小子的眼睛里,分明燃着一股火。糟糕,要出事!
  张科长带着几个干警赶到白脸家里时,他刚走。他给父母磕了头,说,以后不要找他了,就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从此,他失踪了。
  5
  夜十一点了,龙三还没睡着,不是不困,而是强挺着不睡。他要等二姐睡死了以后,摸摸她的奶。
  全家就这么一间小屋,睡一铺大床。龙三从小就挨着二姐睡,也没怎么着过。近来不知是怎么了,想摸她,想得厉害。特别是近来收了几个小佛爷,天天给他上贡,腰里有了点钱以后,这个念头就更强烈。
  那天,他给了二姐十元钱,二姐把衣襟撩开,让他看了一眼。他伸手要摸一把时,脸上挨了一耳光,打得他心里直痒痒。
  心跳得厉害,手也打战,忍了几次,他终于没能忍住,还是把手伸进了二姐的被窝,被窝里暖烘烘的,透出来的那股味儿,挺香。这是哪儿啊?摸了好久也没找准地方。龙三闭上眼,竭力想象着二姐光着身子的样子,想着她那对早熟的、圆圆的奶子。手一点一点地往里摸索着……
  暗夜里,两只老鼠在墙角嬉闹,吱吱尖叫着。二姐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讨厌”,翻身向里睡去。在她翻身时,一团热热的、软软的肉碰在龙三的手上。他的两腿间一热,遗精了。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谁?”龙三警觉地问。
  “我,小六子。”
  他妈的,偏偏这时候来上贡!前不久龙三曾狠揍了小六子一顿,限他十天内交够三十元钱,今天是第十天吗?
  龙三懒懒地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打开屋门走到院子里。夜风一吹,大腿根部凉冰冰的。
  有人从墙角的暗影里走出来。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戴口罩的这个人是谁呢?挺眼熟的。那个人摘下口罩,龙三傻了眼,他不是快死了吗?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呢?
  龙三转身就跑。
  来不及了,一块方正平整的青砖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面门上……
  6
  二虎出事的时候是一个傍晚。
  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二虎才收拾书包回家。班主任老师为了改造落后生,在这学期开始的时候封了他个劳动委员的小官。这就让他挺高兴,说明人家瞧得起自己。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二虎干得挺邪乎,每天下课后都要一个人把教室打扫一遍。值日生要帮着干,他一瞪眼,也就不敢了。这样坚持一个月、两个月,闹不好能入个团呢!顶不济,也能把那个记大过的处分去掉,背着那玩意儿,一辈子都难抬头。
  刚拐过学校的围墙,一伙人把他截住了。这些人都戴着大口罩,帽檐压得很低,就露出两只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二虎。
  只有一个汉子没戴口罩,他的面颊上有一块极大的伤疤,整个脸被疤痕扯着,歪向一边,嘴角都和耳根连在一起了。
  两条汉子抓住二虎的胳膊,把他推到墙上。两臂被分开,两把锐利的刮刀顶住了他的手。
  “那哥儿们是谁?”大疤瘌猛地夺过二虎的书包,扔进围墙里面,恶狠狠地问。
  “土匪。”
  “大号?”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都叫他土匪!”
  两把刮刀一齐用力,刀尖钻进掌心,血顺着胳膊流进袖筒里。
  “住在什么地方?”大疤瘌又问,嘴凑近二虎,唾沫星子喷在他的脸上,一股恶臭。
  “什刹海沿上。”二虎屏住呼吸,闭上了眼。
  刀还在往掌心里钻。眼发黑,浑身的肌肉都疼得打战,但是绝不能叫喊,只要喊一声,今天就没命了。
  “圈子呢?”
  “哪个?大的还是小的?”
  “两个!”
  “大燕……小燕……”
  刀尖钻透了手掌,扎在砖墙上,发出喳喳的怪声。
  一个脸色苍白、面容俊秀的小伙子摘下口罩,厌恶地看了二虎一眼,转身走了。
  7
  进了六月,北京城里就成了个大烤锅,热得让人受不了。阳光直上直下地晒着,空气中充满着焦煳味儿。
  小燕烦透了。在街面上混的姐们儿,第一凭的是盘子和身条儿,第二凭的就是行头。天气都这么热了,开春置的那身蓝制服还下不了身。她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觉得丢不起那份人。其实,丢人不是光丢自己的,我没衣裳穿,他土匪的脸上就有光了?
  前天晚上她去找了大燕,虽然吃了大燕妈的一顿白眼,可是话还是跟大燕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既然我在名分上是土匪的人了,穿件衣裳,弄点零花钱什么的,他就得管。要不,你就干脆放了手。凭我小燕的这份人才,又不是找不着主儿!
  暗下里,小燕对在厂甸碰上的那个小白脸儿挺有好感的,模样俊气,有主见,说起话来也不撒野。每当想到白脸紧闭着眼睛,栽倒在雪地上的样子,小燕总禁不住要鼻子发酸,掉几滴眼泪。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伤好了吗?土匪也真够心黑手狠的。
  不过,有时想起厂甸发生的那回事,也挺自豪的。争夺她的双方,可是南北城玩儿主中的顶尖人物。
  下午,大燕喜滋滋地来了。她不仅给小燕带来了钱,而且还捎来一整套夏季衣裳,从里到外,想得挺周全的。特别是那件乳罩,粉红色的,绣着花边,看着就让人喜欢。小燕没有戴过乳罩,心里甜滋滋的。
  “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小燕心里挺高兴,嘴上却是淡淡的,“怎么,你见到他本人了?”
  “我压根儿没去找他,找也没用,十块八块地就打发了。”大燕撇嘴,“我早就跟你说过,土匪是只嫩家雀儿,还不知道疼人呢。”
  “那……这些是?”小燕疑惑地问。
  “你那位干哥哥给的,记得他不?”
  小燕的心里热乎乎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潮,害羞地低下头:“他……他挺好的?”
  “他约你今晚见面,让我陪你去。”
  小燕默默地点点头,两只秀美的大眼睛水晶晶的,满是天真、幸福的憧憬。
  那一年,她十六岁。当年的许多人都说,她长得美极了,以后再也没见过长得那么甜、那么纯、那么美的姑娘。许多人还记得,她有一副好嗓子,能甜甜地唱一首《沂蒙山小调》,能把人的心唱醉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真圆呀!那时,北京的天空中还不像今天这样地多雾、多烟尘。在清新的夜空中,月光一缕一缕地挂下来,伸手就能抓住它,揽在怀里。攀着月光,人能升到月空中去。
  永定门外,护城河边。这里,有杂草,有野树,有流水,有堤岸,就是少有人声,静谧、安详、和平,是情侣们幽会的好地方。
  北城两枝花下了公共汽车,已经有人在汽车站等着了。一共是四个,前后左右地护持她们,向着暗夜中的护城河南岸走去。
  在河边堤岸上与她们幽会的,也不是一个人,而是十几个。十几条黑影在堤岸上一字排开,十几双眼睛泛着绿光,幽幽的。
  小燕有点害怕了,她抓住大燕的手,抓得紧紧的。大燕也好像突然省悟到,她们这是来到了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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