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宴

92 沙月城传说


沙月城地势极其平坦,堪比水面,视线极好。城中最高的地方,是位于沙月城西南方向的沙月塔。塔有十八层高,塔中供养佛祖的舍利。
    无论处于沙月城中的任何地方,只要向沙月塔看去,塔尖一定可以毫无障碍地映入眼帘。
    夜晚,满月。
    清寒的月光从遥远的宇宙苍穹出发,穿过时间的阻碍,毫不吝啬挥洒下来,像一把把雪亮的刀子,反射着白惨惨的光亮,将沙月城照得纤毫毕现。
    犹记得沙月城上一次出现如此明亮的月光的时候,还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就是在那一晚,三百条人命丢在沙月城中。
    那一晚,三百人的鲜血吸附在那死去的三百人的灵魂上面,不断地在沙月城中有游荡,将沙月城满城的月光都染成了朦胧的血红色。
    那一晚之后,沙月城中便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传说那一晚的鲜血玷污了月神的清贵,沙月城的月光再不会有那一晚的月亮那么圆,月光再不会那么亮。
    而今晚的月亮,比那一晚的月亮还要圆,还要亮。
    一个没有丝毫光亮的巷子里,有微微点点的雪色一闪而过,似被风无意间扬起的雪花。那阵星星点点的雪白光芒停止后,小巷中恢复了绝对的黑暗。
    黑暗中又刮起了细细小小的风声,就像水蛇游曳于水中,仅仅惊起极细小的水流。
    “主子,为什么?”
    “敢质问主子,罚进奴籍。”声音冰冷,听不出任何感情。
    “主子,沙场上你救过我三次命,没有你就没有小五的今天,小五早就把主子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话到此处被截断了。
    “即使这样,我也没有赋予你质问主子的权力。”
    “主子,小五的命你随时可以拿去,但是小五不能看见你去冒险。
    “小五想知道,为什么主子要折回沙月城?小五愿用自己的命去交换主子的答案。”
    那个极冷的声音没有立即回答,微微有了沉默,“有个人在这里等我,我必须来。”
    “主子,我们明明快要到边关了,只要到了边关,我们便能打回煌都,夺回属于主子的王位。那人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能够令您放下一切?”
    “这是我欠他的。”
    “主子,您也欠我们的。”
    “我欠他的,是一个承诺。一旦做出了承诺,就绝不能违背。我欠你们的,是命。这辈子还不了,就只有下辈子再来还。”
    “主子,跟着您之后,我们的命就是您的。您欠我们的,不是我们的命。”
    “那是什么?”
    “是您的命。您的命,是我们毕生的信仰。你亲手建立了我们的信仰,你便不能毁了它。”
    “西晨战神在,你们的信仰便永远都在。”
    “主子,请三思。”
    沙场百战,饮血千里,他们早就是最无情的杀人机器。然而在这一晚,他们说出了平生最不可能出口的话语。
    ……
    沙月塔塔尖,十字架冷漠树立,绑着一个人。极目看去,只能朦胧看见一片紫色,头发披散在周身,挡住了大部分的样貌,显得狼狈。
    塔的东北方向是一大片空地,以沙月塔为端点,划出一道恰恰可以将那片空地平均地划为的两个空地的直线,称其为中轴线。
    线的左方,摆放着一把鎏金大椅,椅子上正端端坐一个黑紫色袍子的美貌男子,那人眼神悠闲,似河边垂钓的老翁般。捕捉猎物的兴奋光芒偶尔从男子微微闭起的眼中一闪而过,带起人心中嗜血的快意。
    垂钓的人,等待着那上钩的鱼。
    渔者有五百人的随从。
    五百余人分层次站,衣衫服饰不尽相同,打扮有细微的差别,但都是一身的黑衣黑裤,手中拿着趁手的武器,脸色皆极其凝重。站在最前列的人,手握火把,燃烧得噼啪作响的,火光明黄泛红,将倾泻下的月光也染成了微微的红色。
    有燃烧松脂的气味弥漫开,味道抢夺众人呼吸的空间,让人微微喘不过气来。
    线的右边是一顶轿子。
    轿子通身白色,成年男子手臂大小的轿杆上面,有繁复的菊花似的木纹。花纹一朵接着一朵,层层覆盖纠缠,没有人工痕迹,却是自然形成的。
    不禁让人吸了一口凉气。
    天刹皇朝只有一种东西能够有这样的花纹——温玉铁木。
    温玉铁木极难成活,对成长环境的要求极高,天刹皇朝中极难找到适合其生长的场所。就算有幸成活,但成长速度极慢,生长十年时间也看不出任何变化。
    而眼前这成年男子手臂大小的温玉铁木,至少得有千年以上的树龄。
    天下人都道:物以稀为贵。
    温玉铁木,也算得上稀世珍品了。
    可是,温玉铁木的贵,还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稀少。
    温玉铁木的硬度,堪比精钢,它百年难以成形,也百年不朽。铁木身上的花纹极其精致,繁复却大气。
    若能得一小块温玉铁木,刻成印章、雕成佩饰,对四国贵族来说,都是极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顶轿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厚实的白色帘子密密地罩着轿子,遮住了主人的身影。一顶轿子孤零零放在那里,没有随侍。气息平常,看不出端倪。
    有风来,风吹帘子,帘子却没有移动分毫。
    渔者并没有等多久。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踏进火把照耀出的明亮光芒里。
    一身白衣如雪,眉目间堆砌极致的冰寒,随着走动,浑身白衣如招魂白幡般飘动,火光照射在白衣上,似有微微点点的雪沫环绕周身。
    五百人分成两队,中间空出一条道,白衣人影一步步踏在中轴线上,每走一步,空地上方笼罩的杀气便更浓上一分。
    从开始到停下,沙月塔高十八层,白衣人走三十六步。
    “东方卧雪,你果然来了。”
    “有东方煜你在这里,东方卧雪岂敢不来赏光?”
    白衣人,正是东方卧雪;紫黑衣服的,正是东方煜。
    “你一个人?”东方煜脸上布满笑意,看起来温和无害,似在拉家常。
    东方卧雪脸色依然冷漠,嘴角却微微扯了扯,浮起讥笑:“你一个人?”相同的问句,不同的语气,相同的杀机。
    “面对西晨战神的你,我可不认为东方煜一个小小皇子便能够好好‘招待’你。”
    东方卧雪微微转了转身,正面对向右手边那顶温玉铁木。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见面?我们兄弟三人这样面对面打招呼的机会,不多了。”
    话音落,轿子没有丝毫的动静。
    “你每次都这样,到底是想彰显你的高贵脱俗,还是说,”东方卧雪的声音变成了极致的冷,“你本来就是在装神弄鬼?”语调尖锐,似刺破厚实的轿帘子,拆开那人的面具。
    东方煜只是静静看着,没有任何动作,一双斜长的眼眸中,闪烁着谲诡光芒。
    白色帘子动了动。
    随即一阵笛音从轿子中穿了出来。开始的时候,笛声低沉,似是妇人伤心的哭泣,幽泣的笛声只有两声,随即猛然拔高,有裂石穿云之势,似将人的心从深壑中猛然拉起,带到另一种悲烈的气氛当中去。两声之后,笛音又变得低沉婉转,诉说着伤感的离别之情。两声过后,笛音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冷寂的空间。
    笛音落下,东方卧雪的眉目低了低:“我知道你是谁了。”
    东方卧雪不再管那个轿子,转过身来,直面沙月塔。面对那顶轿子的时候,东方卧雪是直面着的。面对东方煜的时候,东方卧雪却是一直侧着身子的。
    东方煜在东方卧雪转身刹那,脸上的面具出现了瞬间的裂缝。
    “东方卧雪,你曾是西晨的战神,可惜过了今晚,西晨将不会再有东方卧雪这个人。我一直欣赏你,直到现在,我依然欣赏你。”东方煜笑着说。
    “所以呢?”
    “你要的那个人,就在上面。”东方煜竖起手来,向天空指了指。
    东方卧雪却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你的条件是让我到沙月塔。如今我人来了,你承诺的事情,也该答应了。”
    东方煜的笑脸再笑了笑,“我想要的东西,你不会不知道。那个人,我并没有动他。”
    ”你想要的东西,无非是我的命。现在我人已经在这里,难道你还担心在你这五百人的绝杀阵中逃了不成?把他放了。”
    “我的条件是,你要一个人来,可是,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当然!”东方卧雪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绝不会有假。
    东方煜又笑了笑,伸出右手挥了挥。似挥开一粒沙尘。
    寂静只是一瞬,随即只听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
    “不!”这声音是喉咙深处的野兽,野兽发了狂,主人压制不住,从喉咙深处窜出来了。东方卧雪嘶吼后,顿了顿,含着浮冰的声音再响起:“当然不。”
    前面那个“当然”与嘶吼的那个“不”相间隔的时间极短,听起来,是“当然不”三个字。
    “当然不”三个字,是对东方煜“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的回答。
    东方煜又笑了笑。
    “哎,可惜了。”莫名其妙的三个字。
    “东方卧雪,我说过我很欣赏你,你也确实没有让我失望。既然你违了约,那就要履行承担违约的后果。”
    东方卧雪的眉目确实已经冷到极点,“说。”
    “我只是想要见识一下西晨战神的战神风采。所谓战神,不战怎么能知道你的神?
    “规则很简单。这里有十个高手,从现在开始,你与他们决斗。我一向尊重强者,所以,你只需与他们单挑即可。
    “你的五个手下,现在还剩四个。等你的四个手下救下楼满月的时候,你与这十人的打斗就可以停了。若是他们能够救下楼满月来,到时候你的手下可以和楼满月离开。”
    东方卧雪说:“你忘了一件事。”
    “怎么安放你么?我很想亲自与西晨战神过过招,若是有机会,我亲自会会你。”
    哈,在连续与十个高手车轮战之后,再去交手此人,这叫做会会?叫赖皮脸捡便宜更合适。
    “说话算数。”
    “当然!既然东方卧雪你都答应了,我自然也不会食言的。”如果东方卧雪你没有答应,那么我说的放了楼满月与你手下的话也是一句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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