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宴

90 阴与被阴


回到东宫的时候,大殿中两根红蜡烛燃得正旺。隔着床的帷帐,远远地便看见一个身影侧卧在床上。
    这个人是谁?是宗周还是干尸?
    脚步悄悄向着床边走进,越发靠近那床的时候,一股苦涩又腐烂的中药味道越发浓烈的从床上身影传出来。
    掀开帷帐,这次扑面而来的不是银针,却是那熟悉了很久的勾魂摄魄香。
    “宗周宗周?”轻轻唤了两声,睡着的人没有丝毫反应。我叹了口气,帮他把微微掀开的被子盖好,走了开去。
    他身上的药味,确实是我熬出的解药。弑魂无极在千米之外用劲气引动那碗药,不仅引我去见他一面,还用那碗药喂宗周喝药。
    哈,一方面对自己的徒儿痛下杀手,一方面不惜耗费灵力为宗周取药,将宗周照顾得无微不至,一方面还要费尽心思地警告、甚至消灭那些想要爬宗周床的女子些……
    感情一旦到了深处,人便理智不起来。一旦不理智,指不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对于这句话的诠释,弑魂无极就是一个典型。
    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我离开床边不远,那个侧卧向里的人,睁开了那双永远流光溢彩的眼眸。
    晚上,沉睡了一整个日夜的宗周终于醒过来。晚饭设在院子里面。院子四周挂了灯笼,灯笼皆精致到了极致。骨架是纯金材质,提手是上好的通透白玉,上雕着手持莲花的观音。糊的纱是上好的朱血纱,将灯源透出的光映射得朦朦胧胧,分外惑人。
    这些灯笼,与千机楼石梯里面那九对童子提着的灯笼一模一样,恰恰十八只。
    “念风,吃菜。”继大鱼之后,是大肉。
    我望着他大大一笑,自以为阳光灿烂,宗周看着我也笑得分外温暖。
    饭菜可口,我吃了很多。
    宗周到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我的面前。
    “念风,这是皇宫当中上百年的蚁痴酒,对修为很有好处,喝一杯。”
    “嗯。”我继续傻笑着,毫不犹豫地举起酒来,碰杯,一饮而尽。
    宗周继续道:“念风,再来一杯。”语调像哄小孩子般。我半推半就,于是宗周又厚脸皮地给我满上一杯,整杯酒一饮而尽。
    我感觉有点晕,醉眼朦胧。
    宗周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像对着一个分外听话的宝宝般,开心又满足。
    我半伏在宗周怀里,有点醉意。学着宗周,倒了一杯酒,将酒盏推到他的唇边,语调不经意道:“念台,喝。”
    宗周僵了僵,看了倒在怀中的我两眼,放松下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开始互相劝起酒来,不一会儿,一整坛百年蚁痴酒已经见底。
    都说酒后乱性,两个身影确实已经躺倒地下去了。紫衣身影睡在桌子底下,沉沉的呼吸声传来。黄衣人影躺在另一处,眼睛微微睁开,眸里一片朦胧之色。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间或有清冽亮光划过那重重迷雾,迅乎出现,又迅乎消散。
    一重重黑云压顶的天空里,突然一道闪电划过,迅乎出现,迅乎消失,短短一瞬,却已经足够惊艳。一道眸光当如是。
    默默数着那沉沉的呼吸声,就在那呼吸声第一百零八次响起的时候,我自地下坐起身来。
    用上内力,将宗周从桌子地下拉出来,托起整个人,向大殿里走去。
    宗周布的酒,不是一般的酒。宗周夹的菜,不是一般的菜。
    无色无味的药,几乎瞒过了我。不是几乎,是确实。宗周的酒与菜,确实瞒过了医术天下一绝的我。
    那些菜里酒里的药,足够让我睡上个三天三夜醒不来。可是宗周他不知道他眼睛里面的东西,泄露了太多的信息。
    酒在吞进口中的一瞬间,已被我用移物换形咒移到百米开外去,喂那些亲爱的花草树木。
    身上的功力高了就是好,因为我的功力比宗周高上许多,所以宗周根本发现不了我在动用异术。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叶无颜一直以来的风格。身上随身携带自己喜欢的药物,这是叶无颜不变的习惯。
    于是,回敬宗周的时候,蚁痴酒已不再是醇正的蚁痴酒。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第二天,向着阑城郊野那座最高的山行去。在山顶并没有等太久,弑魂无极披着一身袈裟,踏着朝阳金光而来。
    他眉目空茫,没有往常的残酷冷血,似将一双眸子封起来,让人看不见里面的丝毫情绪。这样一来,眼神中的神情便不会泄露丝毫,对手也看不见他的情绪变化,摸不清他下一步的动作。这样的对手,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弑魂无极没有多说话,动手攻来。
    我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喧嚣着强烈的战意,提气凝神,出手就是收不回的杀招。
    面对曾经的胜利者,唯有毫无保留地拼死一战,不抱有丝毫退缩自保的信念,用绝不回头战死沙场的决心去拼命,如此方有一丝一毫的成功的可能。
    所以,这一战,不用再互相试探,直接用杀招交手便是。
    两个身影越来越近,弑魂无极的眉目看不清楚,我仔细盯着他双手的变化。他并没有太多动作,只携带一股巨大的罡气扑面而来。
    两个身影错身刹那,同时出手。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顺利得有点异常,我的手轻易便送了出去,没有遇见任何阻拦。
    下一瞬,骨头碎裂声爆响,我身上却没有感到疼痛。
    弑魂无极被掌气震飞出去,见状,我欺身而上。就在接近的瞬间,弑魂无极一掌劈出,我连忙出掌,两掌相接,一股奇异的气息从那只手上传来。
    我心中一惊,内力磅礴涌出,意欲阻挡那股奇异的气息窜入体内。就在磅礴内力涌出的刹那,弑魂无极一大口粘稠的鲜血喷出。我赶紧偏头,避过腥血。可是还是有血沫子溅到了脸上。
    弑魂无极被震飞出去,眼看着已到了山顶的悬崖边上。
    心头毫无预兆一痛,全力追到崖边,那个人影却已经掉了下去。
    “不。”一声狂吼,带着心底最深处的不甘愿。那个人影却在我眼睛里面却来越小,转瞬隐没在漂浮的云雾当中。
    “宗周!”
    残留在脸上的那几滴极其细小的血滴里面,还散发着细微的味道——苦涩又带着腐烂味道的中药味。
    只有宗周的血是这个味道。
    噬心之痛传来,迅速,并且毫无预兆,既猝不及防,又猛烈痛苦。
    “不要不要……”残破的哭吟回荡在崖边,是伤心,是后悔。是不敢看清现实的懦弱,是不敢面对死亡的懦弱。
    “这份礼物,你可还喜欢?”突然,身后一个残酷的声音传来,魔音入耳,听得人几乎肝胆俱裂。
    阳光从那人头顶照射下来,一张少年的脸庞,穿着灿烂无比的金色袈裟。
    “你是谁?”这个声音有若呆愚小儿。
    “不认得我了?若是连我都认不得了,那你的那些仇该怎么报啊?”
    我的声音突然又变成喃喃自语的状态,此刻,我只知道四个音符,“弑魂无极弑魂无极”
    突然,半个身子探出悬崖边的女子脸上,一滴鲜红的血泪自左眼流下。而那眼泪竟然逆流,到了左脸上桃花印记的地方。一阵猛烈红光轰然爆发出来,以桃花印记为中心,方圆十米,无不受到那红光照耀。
    红光掠过的地方,前一刻还湿润新鲜的土壤,瞬间变作焦土,前一刻完好无损的石头,瞬间裂开无数细小的口子,前一刻还生气勃勃的草木,瞬间变成枯死的尸体。
    那朵桃花,里面的杀意太浓,那三朵染红的花瓣,似三只妖邪的鬼眼,等待着将你的魂魄全部给吸走,将你的生命瞬间收割。
    弑魂无极……弑魂无极……
    这个名字,不能忘,不能忘。
    脑中有寒冷无比的风霜自无尽天宇轰然罩下,前一刻还鲜活无比的,下一刻已经被冰封万里。不过转瞬之间,我竟然再找不到任何有生命有灵气的生物。
    这个脑袋,似乎已经死了。
    一场狂烈的暴风雪刮来,脑海中起了一阵颠覆的汹涌。一切都变得好乱,好乱,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顺序……
    身子微微向后一仰,下一刻,便可以毫不费力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往悬崖下面掉去的一瞬间,混乱不堪的脑海中拼成了最后一句完整的话——弑魂无极,既然被你踩在脚下,屈辱受尽,现在,终于可以摆脱你了。
    “你给本尊活着!”突然,身子一轻,即将掉下悬崖的黄衣女子已经被弑魂无极拎了起来。
    “记住,本尊的噬心蛊还在你的心口处,想要活命,就得听本尊的话。”
    弑魂无极顿了顿,似乎想了想。嘴角一抹残酷的笑意又上来了。“哦,不,你本来就不想活了。所以用性命来威胁你,是本尊蠢了一回。可惜,这话修改之后照样有用——若是不听本尊的话,本尊让你生死两难。
    “想要报仇,就活着。”
    弑魂无极残酷的威胁话语落下之后,被拎在手中的女子却没有半分反应。女子双眼已经一片混沌,不比先前的清冽似雪。女子一脸衰颓之色,近乎死人。
    “这样的你,可是比以前有趣多了。还有两滴血泪,本尊等着你。”
    随后,弑魂无极整张脸靠近女子的耳边,幽幽声音传来,女子一片混沌的脑海中,突然窜进一条狂猛的怪兽,嘶吼着,乱叫着,吸引女子全部的注意。
    “报仇,找弑魂无极报仇!”一句话,反复响起,挥不开,驱不走。就像一粒种子,深深埋在叶无颜那片没有被开垦过的脑识中,逐渐生根,逐渐发芽、抽枝……不消片刻,尘埃一般微小的种子已经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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