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仙

瀛仙门处在一个很大的岛屿上，四周也并无结界，倒是不难找，但只从上空往下面俯视，却被从从林木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虚实。
    我落在瀛仙门入口那两座巨石的面前，凤尾鸟在我的后面，起初她只是默默跟着，到了这里，她终于失声哭道：“溟郁姐姐，你是不是恨我了？”
    我心绪不稳，脑海中诸事纷乱不明，又哪里能分出一部分闲心来去恨她？
    我转身，对她道：“威灵界之事，是我自作主张，同你，同慕容都没有关系，慕容虽一直在帮归长陌，却也是受了归长陌威胁，此行威灵界，并非是慕容一手促成的，我又怎么怪得你们？”
    我说出了这番话，才终是明了我的内心，这一切，其实都是怨我，当初我不过是想来瀛仙门找闲溱，谁知月沐华忽然说出从瀛仙门可到妖界，夺取辰荒手中的龟甲一事，正好辰荒重伤，我心里便一时热了，要来妖界夺回这些龟甲，给承元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如今，闲溱受伤，慕容失踪，月沐华揭露了自己真实身份，我也知道了他和慕容之前结的缔约，若是不来威灵界，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
    但是我并不后悔，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因果，此番威灵界之难，不过是让我明了这一段因果，我与归长陌，今后自然是陌路人，很有可能下一个要面对的强敌便是他，而慕容自有凤尾鸟去操心，唯一心中有愧的，是我愧对闲溱，不知闲溱此刻伤得如何，任他再怎么逃避，今日我非要见他不可，不管是在威灵界，还是在瀛仙门。
    “你既然不恨我，也不要恨慕容好不好？”她试探性地问我。
    我沉默了，我不恨他，自有人来恨他，自有天下人来恨他，他送我的那枚白色玉佩，我至今带在身上，我相信助归长陌屠戮这许多人的是真实的慕容，也相信那日送我这枚白色玉佩，说一定要找出凶手的慕容也是真的他，一个人有很多面，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他想要展现出的一面。
    姬棠从那两座巨石之间走了出来，看得出她是在等着我们，她脸色并不好，甚至是咬着牙出来的，这点我能理解，今时今刻，她脸色当然不会好看。
    她正朝着我走过来，若是她还要扇我一巴掌，那她尽管扇就是，我再没什么可怨，不过，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闲溱。
    凤尾鸟看出了她的气势汹汹，连忙先挡来了我的前面：“你这坏女人，要对溟郁姐姐做什么？”
    姬棠自是不睬她，仍是走来我的面前，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我知道闲溱在瀛仙门，你让我见见他。”
    她不语，但是脸上的怒色不减，她定是怨我，恨我，只是此刻，这些我统统不在乎。
    “你们走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她强压着怒气，仍是掩饰不住声音中的颤抖，她的眼眶是红色的，看着我的时候，那一双丹凤眼像要喷出火来，所有的愤怒，悲怨，都要在这双眼睛中爆发。
    我当然记得我答应过她什么，若不是当时闲溱那一掌来得太快，将我打出了威灵界，我当然希望，现在受伤，生死未卜的那个人是我，但是，最后受伤的人，还是他。
    “你在这里同我置气也没用，闲溱现下究竟如何，你让我见见他。”
    她声音中透出一丝哭腔来，再厉害的女人，也终是有软弱的时候，凤尾鸟看得呆了，再不敢对她吼叫，她不知道，姬棠也是一个会哭的女人，我知道，是女人，总会哭的。
    “闲溱他本来是要杀了你的，若不是他回回犹豫，回回手软，你便不会活到现在了！便不会在瀛仙门这里碍事了！”这几句话，她是吼出来的，她的孤高气质，她的自尊纷纷不见，我面前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东海上仙，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杀了我？”本是一个该焦躁，紧张的时候，此时我却是异常的冷静，冷静得连我自己都不信。
    闲溱原本便要杀了我？
    “就是因为九魂妖血！使得闲溱体内的妖力不能完全净化干净，都是因为你！只有将你除了，他的妖力才能完全净化得干净，若是他的妖力一日净化不干净，便要一日以妖物的身份活在这世间！要日日拼了命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妖力，不再让这妖力来为祸世间！”她歇斯底里地在我面前吼着，发疯一般摇着我的肩膀，我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都将一切同你说了，为什么你还是不知道！”姬棠抬起泪濛濛的眼睛看着我：“他初次遇到我的时候，便说了他想要保护这苍生，不想再以自己无法控制的妖力为祸苍生，便要我给他净化妖力，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你忽然出现，他屡屡动用妖力来助你，他以五仙琉璃枝来净化妖力，这过程中本就动不得身上的一点妖力，你却每回……”
    说道这里，她说不下去了，我却只是等着她往下说，也不急，也不逼她。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他当年便是为你而死！我都知道，他和你一样，都是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他当年是为我而死，我早该想到的，只是不愿意去相信，我虽生在王室，却是一生孤寂，在宫中没人顾得我，在他的宫中，也一样是日日得过且过，不想最后终是拉了一个人为我陪葬。
    他当年，是在乎我的，凭这点，我死也该瞑目了。
    只是……
    “他说他与一桃花仙木一同葬身烈火之中，而那桃花仙木被他分成了两半，一半之上是继承了妖王离渊的全部妖力，一半是九魂妖血，他继承了离渊的妖力，而九魂妖血的力量，却是在你的体内！”
    “轰”的一声，什么在我脑海里炸开了，而我的表面，却仍是冷静得不可一世。
    “桃花仙木？你说那桃花仙木？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木头，哪里来的离渊的妖力，和什么九魂妖血之力？”我表面上觉得这一切都这般荒谬，内心却开始害怕，害怕五十年前的事情，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那本就是妖王离渊封印自己术法之物，事实便是如此，任你再如何狡辩，都改变不了。那东西是离渊之物，后来到了你的手里，因为你用你的精血来养它，所以最终九魂妖血的力量留在了你的身上！”
    原来，就连我用精血养了桃花仙木的事情，她也知道，与其说是她知道，不如说是闲溱知道。
    真好笑，什么都不知道的，竟只有我一人，这是何等的机缘巧合？
    “你知道了这些事情，却还是这般无动于衷？早知道，我早该背着闲溱，除了你这妖孽！”她说道：“在净化妖力的时候，本就不可动用妖力，他如今为你动用过不止一次的妖力，动用一次，便要遭到加倍的反噬，如今又为了救你重伤，你……九魂妖血之力与他身上的妖力是息息相关的，若是九魂妖血仍在这世间，他身上的妖力便一日除不尽……”
    “行了！”我制止住她，她满眼惊恐状，我深吸一口气：“你只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如今能救闲溱，即便是丢了性命，我也不在乎！”
    她看了我半晌，此刻我看似冷静，内心离着崩溃，却也只有一步之遥。
    良久，她道：“北幽鬼界之内，藏有一青冥焰玉，用来炼药，可化世间一切的伤痛，你若是对得起闲溱，便去那北幽鬼界，将那青冥焰玉拿回来！”
    “……北幽，鬼界。”
    “你不肯？”她逼问道：“你不是说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那地方是鬼界幽冥之地所属，处处有猛鬼出没，丢了性命，是最平常不过之事！”
    我看着天上的五彩霞光，转过身去，怕再看着她，我会心痛。
    “若是帮得了闲溱，那我便去找来，不过是区区鬼界，这有何难？”
    “你，你不见他一面？”她忽然问道，我原以为，她是断然不会让我再见闲溱的，不想，她终究没有想象那般决绝，来的时候，我便决定，今日非要见闲溱一面不可，若是见不到，我便绝对不离开，如今，她肯成全我这心思，自然是出乎我的意料，只是……
    “不见了……有你在我便可安心去取那青冥焰玉了。”
    她在我身后站了许久。
    我听不见她的声音，直到凤尾鸟告诉我，她已经走了。
    我闭眼，想着方才她说的种种，原来那桃花仙木之上，竟是封存了离渊妖力的，而且，是我的精血将其养活的，当年，我和他皆是伴着桃花仙木陪葬，他继承了桃花仙木之上的妖力，而我继承了九魂妖血，九魂妖血在世上一日，他的妖力便一日除不尽，五十年后的机缘巧合，我却在处处找这龟甲，以为找到了龟甲，就可以消弭九魂妖血，却不知，九魂妖血，却是在我身上被封印着。
    “这世间有时候便是这般荒唐，有些缘分际遇永远都想不到，五十年后，我想不到今日的种种，我的存在，竟要拖着另一个人，替我受尽折磨，若他告诉我全部真相，然后杀了我，兴许我便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了……不，还是不要告诉我真相，直接杀了我就好。”
    她对我说的这一切，闲溱这么长时间，竟然对我只字未提，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说，真是荒唐之至！我想起武陵天尊临死之前看我的眼神，那个能引出九魂妖血的引子，便是我，而引出九魂妖血的钥匙，便是那曲《宫商月满》。
    凤尾鸟走过来，一脸迷茫不解：“溟郁姐姐，你自己一个人说什么呢？刚才那个坏女人问你见不见闲溱，你怎么又不见了？”
    “之前我便是一直拖着他，拖着他替我受累，到了如今，他要净化自己身上的妖力，却还是被我拖累，如今我能为他所做的，也就只有这一件事了。”我尽量使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我们这便去北幽的鬼界！”
    她忽然间便是满脸诧异：“你，你是真的要去？那地方，那地方寻常人去不得的！”
    我看向她，提高自己的声音向她坦诚道：“你刚才也听见她说的了，我不是什么凡人了，五十年前我便已经是个死人，我依靠桃花仙木活过来，我是妖，我一直都是妖，还继承了那桃花仙木之上的九魂妖血之力，那门毁天灭地的魔功，她说得不错，我的存在，不仅拖累闲溱净化妖力，让他不能安安稳稳做一个凡人，而且九魂妖血的力量一旦觉醒，我便是那个要祸害天下的罪人。”
    她呆在原地，从海面上刮过来的风吹乱她额前细碎的发丝。
    “溟郁姐姐你是好人，你不会的……”
    好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我不想当好人，不想当坏人，我只想好好做一个人。
    “凤尾鸟，在找慕容之前，有一件事情我要麻烦你……”
    她听我说完，脸上出现我完全会想得到的表情：“溟郁姐姐，你绝对不能这样！”
    我冷笑一声：“他虽什么都不告诉我，却也是确确实实助我良多的，他的恩情，溟郁万死难报，既然是万死难报，不过是死这么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她终是低下头，揉着已经不能再肿的眼：“我舍不得你，你死了，我也不要帮你拿那个青冥焰玉回来，我要溟郁姐姐你自己拿回来，交到闲溱手上，我要你自己回来……”
    我闭眼，一股滚烫的液体终是顺着脸颊滑下，眼前五彩斑斓的光，变成模糊一片，虽是看不太清楚，满眼都是模糊，我却还是出发，一路都不曾停下。
    而北幽鬼界，早已有人在那里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