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仙

我醒过来的时候，待要睁眼瞧瞧我究竟身在何地，眼睛才微微张开一条缝，却要被面前这刺眼的阳光给照得酸涩不已，不得不将眼睛闭了回去，地上干燥却没有灰尘，我翻了个身，用手揉揉眼，再次睁开……
    我身在一个洞中，洞外是波澜壮阔的海，天上依旧是浮着五色流光，我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在瀛仙门，我身处的山洞狭小，站起来头都能够顶到洞顶，我四处看了看，这里并不是瀛仙门，当是瀛仙门附近的一处小岛。
    一个人从洞外走进来，我迷迷糊糊坐起来看着进来的人，是凤尾鸟。
    “呀！溟郁姐姐你昏了要三天啦！闲溱的那一击也太狠了，让你昏睡了这么多日。”
    我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月沐华，归长陌，慕容，辰荒，龟甲，还有闲溱最后给我的那一掌，全都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内心不禁仓皇起来，我拉着凤尾鸟问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他们呢？慕容，还有闲溱，闲溱怎么样了？”
    我浑身都定不下来，双手依旧是颤抖不已，这剧烈的反应竟引得我阵阵头晕，大概是我问得太多，凤尾鸟不知从何答起，便只是挠了挠头，说道：“那日你被闲溱一掌打出威灵界，闲溱后来似是受伤了，还有那个归长陌也受伤了，辰荒也被打得很惨，但是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映风哥哥不知用什么方法，将我一并送出了威灵界，映风哥哥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面前蓦然一阵苍白，什么都看不见，只记得自己拼命地在问：“闲溱受伤了？伤得怎样？伤得怎样？”
    她皱皱眉：“我也不知道，他替你挡了辰荒的一记攻击，应该伤得不轻，但后来姬棠来了。”
    “后来呢，后来呢，你说下去啊！姬棠来了，然后呢？”
    她被我逼得手足无措：“后来……后来威灵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啊，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自己躺在这里在这里，你在我旁边，你昏睡了两天呢，我们现下在海中的一个孤岛之上，我又没有力气带着你一起飞出去……”
    她未说完，我猛然站起来，眼前是一阵晕眩，看不清周遭，我踉跄了两步，总算走得稳了。
    “这里的天上有五色光，是瀛仙门附近，我们去瀛仙门！”
    她也站起来：“去瀛仙门？”她看上去有些沮丧：“我也找不见映风哥哥了，瀛仙门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他们都不在瀛仙门，我昨日飞遍了周遭的一片海，都没看见他们。”
    我心中满是焦急，根本顾不得别的什么，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冷静思考：“我们去瀛仙门，从瀛仙门去威灵界，问辰荒！”
    她此时却要比我冷静得多了：“不行的，溟郁姐姐，从瀛仙门入黎音域的结界咒语，只有归长陌一人知道，我……”她还未说完，立时便捂住了嘴巴，只是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归长陌……”我看着她，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你说归长陌？你知道他？月沐华？”
    她一面向后退，一面眼神惊恐地看着我：“溟郁姐姐，你别急，这事情……”
    看见她在后退，我才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地将她逼到山洞之中，这山洞大小，也就只容得下不到三个人。
    我抬起手，仍是止不住的颤抖：“你，你和慕容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
    她终于被我吓得哭了：“不是我们不说，映风哥哥也不让我告诉你，月沐华便是归长陌这件事情，闲溱也是知道的……”
    我一下子精神恍惚：“闲溱？他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却唯独我不知道？”
    丹田内忽然涌起一阵热流，与前几次的状况很是类似，每当我无法自控之时，便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我知道，若我再是如此心惊激动，便要走火入魔。
    “溟郁姐姐，溟郁姐姐？”她被我的模样给吓得怕了。
    喉咙之中一阵血腥味，伴着吐出的一大口鲜血，我双腿一软，终是跌坐在地：“这件事情，你们都知道……慕容的玉泣玄华针，是，是月……不，是归长陌教的？”
    她见我跌坐在地上，才有了半分的勇气接近我，她脸上既有害怕，也有担心，她点了点头：“映风哥哥杀那些武林中人，便是受了归长陌所迫，只是当日在六道门，映风哥哥不许我说出。”
    她站在我几米开外的位置，不敢接近我，我也知道我此时的神情定然是十分怖人，令人见了害怕，更何况她胆子本来就小，我极力克制着自己：“你说，继续说，把你知道的，都说了。”
    她咽了一口气：“映风哥哥自小便在修炼龟甲之上的魔功，要以此魔功，来振兴六道门，让六道门成为天下最强的门派，也因为这个，映风哥哥才不被允许同别的弟子一起修炼，映风哥哥之前不知我能变化人形，所以，将一切都对我说了……后来，他就遇上了归长陌。”
    原来，这便是慕容自始至终都一个人练剑，一个人生活在后山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喜欢人群是一回事，不被允许，才是真正的理由。
    “后来呢？”
    她仍是战战兢兢：“归长陌说，要以此魔功让六道门成为天下最强的门派，就要除了那些同样在练魔功的，别的门派的人，如此，六道门方能以天下第一大门派长盛不衰，他就教给映风哥哥玉泣玄华针，让映风哥哥替他杀尽那些修炼了魔功的人，只有修炼过魔功的人，才能看出谁是修炼过的，谁是没修炼过的，归长陌没这个能力，便利用映风哥哥，但凡修炼了魔功的人，全部都被映风哥哥杀死了，他还威胁映风哥哥，若是映风哥哥不为他杀人，他便要将映风哥哥和六道门掌门一同修炼魔功的事情昭告天下人，让六道门在江湖之上没有立足之地。”
    我按着太阳穴，理清思路：“慕容替他杀人？慕容是为了六道门，他又是为了什么，非要杀尽这些人？若是因为这些人修炼魔功，终是后患，那为什么又留慕容一人？难道！”
    我心中一震，涌上一阵不安：“慕容！”
    “怎么了？”凤尾鸟急忙问。
    “慕容修炼了这龟甲之上的魔功有十余载，根基稳固，是以月沐华会选择他作为自己杀人的棋子，慕容杀人的同时，归长陌便通过慕容杀死的人为线索，寻找龟甲，但是，谁能保证慕容不会是他的威胁？待杀尽了练过魔功的所有人，最后一个要杀的，便是慕容！”
    慕容再怎么厉害，终究不会是他的对手，我瞬间觉得，归长陌此人，心机更要比辰荒深沉好几百倍，他利用自小便修炼魔功的慕容替他杀了这些人，寻找龟甲所在，他有无数颗棋子可以选，兴许他是看上慕容视六道门兴亡如生命这一点，认定慕容是最好的棋子。
    过于执着，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反倒成了坏事。
    凤尾鸟一听，立时傻了眼：“那怎么办，我们快些去救映风哥哥啊！”然而随后她又泄气了：“但是我都不知道映风哥哥在哪儿。”
    “不对，若说慕容杀的是练过魔功的人，但是，他又为什么要杀根本没有练过魔功的武陵天尊呢？还有他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们同是六道门的人，这里……”我细细想着这其中因由。
    凤尾鸟低着头：“这个……我知道。”
    我猛然看向她。
    “因为，汀兰宫的那个武陵天尊，知道了归长陌的秘密，归长陌便要杀他灭口，那个人，是归长陌所杀，还有映风哥哥的父亲，也是那个归长陌所杀，他也是因为知道了归长陌的一些事情……”凤尾鸟瑟瑟地看着我：“武陵天尊和映风哥哥的父亲，他们手中的龟甲是好几十年前有一个人交托他们保管的，说是切莫让这龟甲落入妖魔之手，而他们，他们知道了归长陌要用龟甲，引出当年威力足以屠尽九州四海的九魂妖血来。”
    “九魂妖血……就是因为知道这个被杀……”听到凤尾鸟说，他们手中的龟甲是几十年前有人交由他们保管，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武陵天尊死之前，说若没有一个引子，九魂妖血不可能再次重现人间，他尚未说完，便被杀死了，当时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关键之处，便是在于这个引子。
    我虽未亲眼见过九魂妖血，却也听闻过这魔功的可怕之处，是一门足以毁天灭地的功夫，修得此内功，便是天上地下再无敌手。
    好几十年前……听着凤尾鸟所说，我的脑子陷入一片混乱，五十年前，有人收集齐了这八枚龟甲，然后又有人分散了这些龟甲，将龟甲交托于不同的人手中，武陵天尊，六道门掌门便是其中的两人，现下辰荒有五枚龟甲，我这里有两枚，还有最后一枚龟甲尚不知下落。
    凤尾鸟见我冷静了一些，走近我，低声道：“溟郁姐姐，有件事情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
    “只怕那归长陌已经集齐八枚龟甲了。”
    我的眼神呆住了，只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她小声道：“我亲眼看见的，在威灵界，归长陌虽受了伤，却还是赢了辰荒，将龟甲全部抢走了，前回东海之乱，出现一枚刻了‘兑’字的龟甲，也被归长陌所夺。”
    东海之乱，是了，那个时候，月沐华的确说是要去处理东海之乱，确切说，是归长陌，他从头到尾，都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自己也从未真的认识过他。
    “不会，我这里还有两枚龟甲……”我开始还庆幸，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禁全身打了寒战，归长陌要的，从来不是龟甲，而是龟甲之上的乐谱！
    我身上的两枚龟甲，他都有机会一看，而以他在乐理方面的造诣，这等乐谱，定然是看一眼就能全部记得的，这也是为什么，在杀了武陵天尊之后，他没有拿走汀兰宫的龟甲，最后还被柳冬青找到了，交给了我，而慕容的那枚龟甲，他更是有时间去看，至于他为什么自己不练龟甲之上的魔功，想来也是为求谨慎，这样的魔功，若是练了，不知何时便会走火入魔，七经八脉尽断而死，他自己保全了自己，却以慕容为棋子，让他来为自己犯险。
    他从未想过夺龟甲，不过是要记住龟甲上的乐谱，杀了练过魔功的所有人以绝后患，但是这中间，忽然出了一个辰荒，而龟甲，自是不能落入辰荒手中，辰荒会来六道门，或许正是他故意透露出了什么风声，六道门一难是他一手布下的，兴许威灵界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也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晃晃悠悠站起来，对凤尾鸟说道：“我们这便去瀛仙门。”
    “但是，他们都不在瀛仙门啊，映风哥哥也不在……”
    “总要去瞧瞧，况且慕容竟一直在帮归长陌做事，兴许我早该将他交给承元宗的人发落的，我虽是他的朋友，但是这么多人命，却也不是……”我的声音有些沮丧，实在是说不下去，而凤尾鸟居然也没有阻我。
    “映风哥哥杀人是错了，但是……但是他也是为了六道门，而且，是归长陌逼迫他。”她顿了一顿，又抬起头来：“还有，我说了嘛，他喜欢那个陆婉清，若归长陌将他的事情说出去，陆婉清又会怎么看映风哥哥？”
    我冷笑一声，觉得这事情很是讽刺：“陆婉清？她不是知道了么？她全都知道，不是还在大庭广众面前抖出来了？她不也劝慕容弃恶扬善？”
    凤尾鸟不说话了，而此时，我想的，是陆婉清死前的模样，她或许觉得满足，或许觉得悲戚，但无论如何，她死了，她的心思，再没有人能揣摩，也没有必要再来揣摩，她死后慕容便将那枚夜光九色玉挂在身上了，慕容又是作何想法，我同样不得而知，陆婉清若是知道他藏着的心思，怕是死也安心了。
    慕容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归长陌才是！
    我的轻功虽然练得不好，但是从海上找到瀛仙门所在不是问题，这下子我庆幸我不是凡人，若我还是凡人，需要进食，需要休息，现在一定虚弱得无以复加，但是现在，我能以轻功在这茫茫大海之中，寻到瀛仙门所在，我要去那里碰碰运气，既然凤尾鸟说是姬棠救走了闲溱，那此刻他们一定在瀛仙门。
    凤尾鸟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跟在我的身后，我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都是低着头，其实一切都是慕容自己的选择，不关她什么事，她现下这般自责，可见她全然是将慕容放在了心上的，只是，现在我无暇顾她，我自己的事情才是乱七八糟，我答应过姬棠，保护好闲溱，却还是让闲溱为我受伤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姬棠，怎么面对闲溱，以至于不知道再见到慕容，要以一种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