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仙

36 离忧难断留悲欢


闲溱为慕容疗伤疗了三日,这三日之中,他不见外人,外人亦见不到他两人,有弟子一日三餐地送饭过去,三日下来也不见动过一口。
    我帮着其余的弟子葬了那些身亡的弟子,从别的弟子那里知道了上回布“六道锁妖阵”,其中阵眼便是嗣音,这阵法一破,受伤最重的也是嗣音,我回想当时情景,只记得辰荒一破了这阵,其中一人口吐鲜血,倏然倒地,所有弟子皆是乱了,当时隔得远,尚未看清楚那弟子是谁,不想竟是嗣音。
    嗣音平日里对云矜极好,两人就仿佛兄妹——我见过关系最好的兄妹,也未必就有他们两人这么好,而嗣音其人,平日里虽是时时仓皇地追着云矜跑,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刻,他还是能认真起来,挑起重任的。
    我将最后一批弟子葬在后山树林之中,一切的事情料理完之后,我想既见不到闲溱,那便先去看看嗣音的状况如何了。
    而令我疑惑的是,从那次辰荒来袭到现在已经三日了,却始终不见月沐华和周翯,两个人好似平白无故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请弟子带着我绕进那眼花缭乱的竹林阵法,以前每次走出来或是走进去,总还会在心中默默记着转过的每一个弯,现下却是全无心思想这些事情。
    领我进来的弟子多带了我一程,直接到了嗣音的房间门口,这弟子说了些嗣音的事情,我才知晓,嗣音虽然武功在六道山不算最强,不能跟慕容和刘疏凌等人比,但是对奇门遁甲颇有研究,算是司阵堂造诣最高的弟子了,所以才会担任“六道锁妖阵”的阵眼。大概是因为在司阵堂他最厉害的关系,住的屋子也跟普通弟子不一样,要大上一些,建房所用砖瓦,也要精致一些。
    屋门紧闭,我抬手要敲门,心中一阵踟蹰,又止住了。
    屋子里传来声音,是云矜的和嗣音的,应该是云矜在照顾嗣音,听声音,嗣音没什么大碍,我便放下了欲要敲门的手。
    大乱过后,六道门弟子死的死,伤的伤,这里弟子人数本就不多,但是慕容将掌门之位给了刘疏凌之后,刘疏凌登高一呼,还是稳定了大半弟子的人心,短短几日,不管是疗伤还是弟子的丧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我才回房,便有一个弟子过来,说是有个外人要见我。
    我迟疑了一下,外人?我认识的人,如今都在这里了,不知是什么人要见我,他既说是外人,那自然不是这六道门之中的人,而除却这六道门的人,我却不知我还认识些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专门指名要见我。
    我便答应这弟子,出去看一看。
    六道山山门前,柳冬青一袭蓝衣,身配一把秀气的剑,站在那里等我。
    原来是她,可我却觉得,她要来,应该是要找刘疏凌,而不是找我。
    虽然距离上回见她只有短短一阵子,但是这短短的时间之中,却又发生了很多事,本想问一句“别来无恙”,但是瞧她今日气色不错,自然是无恙,便没有问出口,我既不觉得见到她很兴奋,也不觉得应该跟她客套什么,毕竟她虽来了,来得却不够及时,况且她同刘疏凌虽然关系不错,但同刘疏凌绝非一路人,用不着客套。
    “怎么一个人来?”我问。
    她摇头:“汀兰宫早就名存实亡了,师姐妹们自寻出路,我自然一个人来。”
    “怎么来找我,你要找的人,该是刘疏凌才是。”
    她眼眸一低,流光婉转:“是想见他,但听闻前几日这里出了大事,担心他无暇他顾,恰好知道你们也在这里,便想先来见你。”
    除了她的容貌与温婉气质,我最欣赏的,便是她这份直白。
    我没有领她到我的房中,而是在她安顿好之后,带他来了我常看星星的崖边,我自是知道,她是没什么好跟我说的,愿意跟我来,也是客套。
    我却有事情想要问问她,关于武陵天尊的。
    不想她果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我还未开口,她便已经拿出一枚龟甲,这龟甲的模样,我眼熟得不行,龟甲之上,照例是一段乐谱,顶头刻着一个“坤”字。
    “妖界来犯,众生涂炭,所有事情的因果,皆是因为这些龟甲的所在,师尊自得到龟甲起,保存这龟甲便有几十余载了,其间丝毫不曾修炼这龟甲之上的魔功,却不想最终仍是惨死在妖魔的手中,那些不可一世的武功,天下人都想得到,却不知这也是引起天下大乱的根源。”她说。
    是慕容杀了武陵天尊,却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没有练过魔功的人,既然不知道原因,我还是先行瞒了下来,但此时此刻,我依旧相信慕容,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其中,但此时我不说,难保她日后不会知道,她要知道,本就是时间的问题。
    “我知道溟郁姑娘你收集这些龟甲,是要将其一并毁了,免得留下祸患,师尊身死后,我便从他的房中找到了这枚龟甲,便带来了六道门。”
    我当初随闲溱一起离开承元宗,本意不过只是要找出杀害玉尘天宗的凶手,并没有要收集这些龟甲,但是如今,凶手已经水落石出了,我却没勇气,去承元宗向那些人交代。
    “若你找出了杀害你师尊的凶手,你当如何?”我想看看她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样的。
    “师尊说了,人生一世,生死皆从天意,怨不得谁,善者自得上天眷顾,为仇恨所缚者,也终归不得一世安稳,师父是命定有此一劫,此劫渡不过,亦是造化无常,不怨这尘世种种。”她看得倒是很透彻。
    与其说是透彻,毋宁说是执念,凡天底下的修仙弟子,十有八九都有的执念,以为人的性命,因果皆要遵从天意,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却不思要在这天道洪流之中,争上一争,哪怕是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但至少,她这么说,大概是不会找慕容报仇了。
    我收下了那一枚龟甲,说了句谢谢,这龟甲并非是随便就能焚毁的,必须以三昧之火来焚毁,而承元宗是江湖之中,为数不多有弟子专门修习这门道法的人,六道门弟子之中,虽也有人修行火系之术,但三昧之火是火系之中的上乘术法,六道门至今没有谁能掌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且,这龟甲可以唤出妖兽,可以说还有利用价值,不能这么白白的毁了。
    “冬青!”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和她同时转头,看见夕照残光之下,刘疏凌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但是在看见柳冬青之后,好像又有了一丝血色,他此时已经是穿着掌门的服饰,孤轮剑配在身侧。
    他瞥了我一眼,我便起身:“你们聊,我先走了。”
    “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要同你聊聊。”竹林和房屋之间的羊肠小道中,月沐华和慕容两人一同走了过来,后头跟着凤尾鸟,因为矮了月沐华几个头,被月沐华严严实实遮在身后。
    “慕容!”刘疏凌赶紧到了慕容跟前,慕容看上去情绪低落,身体也软绵绵走不动路,看来这伤受得不轻,他却也还是回刘疏凌道:“我无事……”
    “这怎么叫无事?这山崖边风大,你回去好好躺着,莫要受了风寒,耽误今后练武。”刘疏凌劝道。
    慕容却是冷笑了一声,显然是没有接受刘疏凌的好意,凤尾鸟也是撅了撅嘴,看了看慕容,却也不说什么。
    “我来同溟郁姑娘道个谢,之后便回房,路上见到月沐华,我们二人便一道来了。”他说话的语气比以往虚弱不少。
    “向我道谢?救你的人是闲溱,你不用向我道谢。”我摆摆手:“闲溱在哪儿?”
    他却看着我道:“闲溱走之前,说不必谢他,要谢来谢你,我便来了。”他说完,竟还难得地笑了一下。
    他真是死脑筋,闲溱那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的,他又何必当真,但是……
    “你说什么?闲溱走了?”
    “走了,午后就走了。”他说得虽不咸不淡,我却听得如雷贯耳。
    “什么?午后?午后就走了,现在都快晚上了啊,他去哪了?”
    慕容摊摊手:“我怎么知道?他走之前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要谢便来谢你便是,待得我能起身,我自然马上来向你道谢了。”
    他说过他不走了,他却又走了。
    我眼睛一涩,却不能在众人面前这般软弱,只得说:“……哦,没事的,反正有缘还会相遇。”
    慕容则又是扬了扬眉毛,就像以前一样,只要想问的事情,必定要刨根问底,不死不休:“偌大的天下,你同他相遇,就只能靠缘分?”
    “不然呢?”
    “天下事情,有诸多的因缘牵连,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缘分来促成。”
    凤尾鸟点点头,帮腔道:“映风哥哥说得有道理。”
    方才才觉得天命之说迂腐,现在才发现,我所谓的缘分,无非也是天命的一种,信天道,我才是信得最深的那个人,我正不知道回一句什么才好,恰巧一低头,看见慕容身上,配了一枚玉佩,通体透亮,乍看似是无色,又似是有许多颜色蕴在其中,相互错杂。
    他又笑:“我闲暇时候便喜欢在后山刻石头玩,给你的那枚白色吊坠,便是无意中在山石中发现的石头,被我雕琢成形罢了,你如今直盯着我身上这枚玉佩看,难道是不喜欢之前我送你那枚玉佩?”
    “不,不是的,只是这玉佩很是稀奇,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颜色的玉佩。”
    他低头看了看玉佩,神色复杂捉摸不清,就好像这玉佩有很多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没有一个明确的分界。
    “这玉佩也没有很多种颜色,不过只有九种。”他淡淡道:“由九种不同的颜色混杂,到了夜里,会隐隐发光。”
    我心头涌起一阵难过来:“那倒是很神奇,你要好好收着。”
    他笑:“好。”
    不过短短几句话时间,他笑的次数却是比以前多了很多,只是这笑也不全是因为开心,更多是一种难言的苦涩,让人看了心酸。
    慕容回房之后,刘疏凌和柳冬青自然不肯在我们面前谈情说爱,本想将地方让给他们,最后反倒是他们将地方让给了我们,本来我还想稍作挽留,结果被月沐华一句“谢了”彻底将他们二人轰走。
    天色暗了,在崖边,月沐华拿出他的七弦琴来,准备要弹唱风雅,这时候他在,弹上两曲也好些。
    “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他轻声道,拂了衣袖,端端正正坐了下来,看来他弹琴的修养也不错。
    “你随便弹一曲,我都听着。”
    他也不多问,伸出手,手指抚在琴弦上。
    是我不曾听过的曲子,这些年我许久未曾听曲了,会有我不曾听过的曲子也不奇怪,他弹着,我就这样听着,有时候,若是没有这些纷繁的世事,没有什么情感的羁绊,就这样坐在山林之中,一人弹琴一人听,倒也算是件快乐的事情,只是这人世,又岂会给你这般好的运气?
    “下一步,你要去哪?”他边弹边问,眼睛依然仔细地看着琴弦。
    我叹了一口气:“凶手找到了,但我不想告诉承元宗的人。”
    我将龟甲拿在手上看了看,两枚龟甲,“乾”“坤”都在我的手上,除却承元宗的三昧真火之术,没有别的办法能焚毁这龟甲,我本想先将这两枚龟甲交给承元宗,但若是去了,他们势必要追问凶手的下落,我本就不擅撒谎,应付这么一众承元宗弟子,更是会慌张,便准备自己先收着这些龟甲,而且,我还给了辰荒两枚龟甲,要想办法拿回来才是,但是如今辰荒的实力我也见到了,前两回他不曾对我出手,这次看他攻打六道门,我才觉得他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要深不可测。
    “月沐华,你可知瀛仙门在何处?”
    他停下了正在抚琴的指尖。
    “知道。”
    我一下紧张了起来:“能带我去吗?”
    他看看我:“你可是要去找下一枚龟甲?”
    “咦?下一枚龟甲在瀛仙门?”
    “不在。”他的回答冰冷,像是在我的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在比瀛仙门更危险的地方,但是要途经瀛仙门。”
    “在哪里?”
    他转头看着我:“威灵界!”
    我倒吸一口凉气,僵在了原地。
    “辰荒的……”
    他忽然收了琴,站起来:“辰荒受了伤,此番是去威灵界夺回龟甲的最佳时机,你可要一试?”
    我虽不想让我的朋友再遇到危险,但是,龟甲不拿回来不行,慕容才练了一枚龟甲之上的魔功就这么厉害,若是辰荒练了,只怕是要带着妖物进攻人界,到时候怕是要生灵涂炭。
    “既然要经过瀛仙门,那到了瀛仙门再说吧,明日就走,叫上周翯。”我终究还是犹豫不定。
    “哦,忘了告诉你,那个笨蛋世子走了。”
    “走了!”我睁大眼睛,闲溱忽然离开不是一次两次,但是周翯此番离开,还是第一次。
    “他能去哪?”
    他回到我身边坐下,黑色的头发垂在山石之上,转过脸来望着我。
    “天下之大,处处都能去。”他似乎是见我着急,说:“你担心朋友是好事,只是没有必要要到这地步,上回拼死护着那笨蛋世子,这回又强行去将那个慕容映风从阵中拉出来,让他免于一死,你没有考虑过你自己?”
    我曾怀疑过,我是否真的拿这些人当朋友,但是我却是真的不曾想过,这些曾经被我怀疑过是否是朋友的人,到了危机关头,我依旧会去救他们,且是不计代价。
    “毕竟我以前从来没什么朋友,如今既然有了,便不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毕竟看着重要的人在面前死去,比自己死去还要难受。
    “他的兄长执政之后,便大力增税,搜刮周边民脂民膏,意图挑起战争,扩大疆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这些消息的,上回他来向我辞行,还让我不要告诉你,他要重整邕国先王旧部,意图造反。”
    “造反?”说实话,我实在不信周翯有这等能力,但是,既然是他的选择,我便会尊重。
    “这世子就是胆子小了点,人怂了点,但是如今被亲兄长逐出宫,又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也不改他这一初心,倒算是难得。”他看着远方,嘴角微微扬起,倒是难得见他脸上也会有表情。
    他起身要走,被我叫住了。
    “你再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吧。”
    他看着我:“我的曲子可不是白听的。”
    “哦?那你要什么东西?我找来给你。”
    “你看这里竹子那么多,明日你煲个竹笋汤给我尝尝。”
    “我不会做菜的。”
    “……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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