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

第35章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深仇大恨,如果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相识的公子姑娘,如果早一日将心底的话告知,是不是就不用相拥得这么苦。
  可偏偏世间上那么多如果,却一个都不能如他们所想,现实那样碜人,明明努力靠近却还是痛楚入骨,但幸好,走得再痛,终于,也走完了。
  “尹家独余一个我,林家独剩一个你,季小北,我们互不亏欠了。”沈遇棠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目光如一地月光,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温柔,他望着季小北,直直望进她泪水朦胧的眼底。
  “从此以后,忘记过去的一切,只有沈遇棠,只有季小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声音那么淡,淡得好似没有一丝情绪,季小北却还是在其中听出了海誓山盟,仿若天地转移沧海桑田亦不会改变。
  季小北又哭又笑的胡乱点头,泪水淌湿了整张面容,抓着沈遇棠的袖口,想了想又扑进他的怀里,将所有的泪水都蹭在他的白衣上,才终于带着浓重哭腔开口,语气笃定,“你不要骗我,一定要忘了。”
  忘却仇恨,忘却她亦是他应该恨的存在。
  如果忘了能不痛,如果忘了能靠近,那么,忘却所有又何尝不可呢?
  季小北只知道,她想要留在沈遇棠身边,哪怕只有一时半刻,她都不想再离开。
  夜静谧,偶尔窗外三两声蝉鸣,有微凉的夏风席卷尘埃,拂过满地的月光,瞬间消弭。
  窗外安宁,屋里柔情,相拥的身影透过绿纱映照出来,缠绵悱恻,烛光摇曳又隐去,陷入一片黑暗,一夜好眠。
  十月,初秋,天气开始转凉,偏暖的阳光照得季小北快微眯起了眼睛,望着比刚栽已经高出许多的梨树,季小北满意的笑笑,浇了水,就着树边坐下来,有泥土的芳香扑鼻。
  沈遇棠已经解了她的禁足,但还是不喜欢她乱逛,季小北本来是喜欢出门的人,但现在她在府里的身份有些微妙,加之想让沈遇棠安心,于是将活泼好动的性子沉静下来,每日只过来沈遇棠的院子里看看长势旺盛的梨树,然后,等待出门一天的他归来。
  沈遇棠似乎越来越忙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可以每日抽半天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再忙的时候,也会有一个时辰陪着她。
  可到了九月中旬后,沈遇棠就渐渐忙碌起来,基本是只有等到了晚上才能和季小北相处。
  季小北知道他向来不是一个闲人,况且还要应对严至阳的明枪暗箭,实在没有时间再腾出来照顾她,也就什么都没有问,只默默的陪在他身旁。
  发呆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下来,季小北望着天边卷卷的红霞,美得炫目,让她不由得移不开眼睛,就静静的坐在树下看着,竟生出了一种时光荏苒的易逝感,略微惆怅。
  沈遇棠一进入院子,见的就是坐在树下发呆的季小北,身旁有絮絮而落的叶,夕阳洒在她的面容,静谧而安宁。
  “季小北。”
  清丽的声音,淡淡的唤她的名,他素来连名带姓,可季小北却觉得世间上唯有他一人能将她的姓名说得如此好听。
  她抬头见他逆着光,面无表情,眸里缺似乎腻着深深的涟漪,一眼足以醉人。
  季小北起身撞进他的怀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笑着说,“你今天回来早了。”
  沈遇棠把她微凉的手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不回她的话,牵着她进屋,季小北觉得今日的沈遇棠有些不同,似乎落寞了些,也似乎寂寥了些,总归,不像往日总是一脸风轻云淡。
  “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吗?”季小北和沈遇棠落座,见他还是抿着樱红色的唇,斟酌一番终究开口。
  是严至阳又为难他了吗,还是遇到不能处理的事情?
  她虽不能为他解忧,可是倾听这样的角色她还是做得来的。
  沈遇棠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最后又紧得几乎让季小北吃痛,他终于开口,语音似山谷潺潺流过的泉,幽远而绵长,“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好不好?”
  沈遇棠问过季小北许多句好不好,季小北的回答到最终都会是一个好字,可现在,季小北却犹豫了,那个好字卡在喉咙里,迟迟吐不出来,指尖微微颤抖,望着沈遇棠不说话。
  他们说过要忘却,可真真正正忘却的时候记忆深处还是会有磨灭不去的一段过去,似一道坎,衡越在二人面前,如银河一般无尽。
  季小北何尝不想去见沈遇棠的父母,有哪一个女子不想得到自己心上人父母的认可?
  但无论从哪一点看,她似乎都没有颜面与沈遇棠站在他们面前,这样,他们对沈遇棠会失望的,而她再也不愿沈遇棠因为她有一丝丝的不好。
  “今日是他们的祭日。”沈遇棠声音清淡,伸出手覆在他们相握的手上抑制住季小北的微颤,“我只是想让他们见见我的心上人,他们会很高兴。季小北,你答应过我要忘记的。”
  季小北鼻尖一酸,望着沈遇棠,不确定的问,“他们真的会高兴吗,可是我。”
  可是她是他们仇人的女儿啊,沈遇棠的父母在泉下会同意沈遇棠和她在一起吗?
  沈遇棠微笑,揉揉她的头,像对一个孩子,语气带了哄般的宠溺,“我们季小北是一个好姑娘,他们当然会高兴。”
  这句话从沈遇棠口中说出来温和而不带一丝扭捏,季小北愿意相信他所说,哪怕只是一句为了让她安心的谎言。
  “好。”
  季小北最终还是点头了,既然忘却了又何必再回想,从今往后,只要是沈遇棠,她都会追随,哪怕前途荆棘遍布,哪怕山前再无出路。
  黄昏将近,天色渐渐暗下来,只余天边一缕破光的余晖,晕红似最艳的血,将天地披上一层淡淡的红色薄纱。
  季小北只随着沈遇棠走,他牵着她的手,将她的手紧紧裹在自己的掌心,一步一步,不急不躁,缓步缓行。
  行过沈遇棠的院落,擦过未开的梨树,拂过傍晚微凉的清风,闻过空气里枯叶的味道,踏过一地落遍的花瓣,路过小桥假山的水溪,迈过偏冷阴凉的小院。
  季小北往后望着沈遇棠,天色朦胧,他的白衣身影似世间唯一引导她的光明,甘之如饴,再终于,脚步有了停留的地点。
  面前是一座偏远的小院,门口干净整洁,四周枝蔓却横竖不齐,天色完全暗下来,安谧得只能听见微风拂过都声音,竟有些萧条。
  “父亲母亲喜静,不喜欢别人打搅。”沈遇棠带着季小北往前走去,推开木门,咯吱一声,木门迎开,里头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所以我安排他们在这里,让人守着,不会有人踏足。”
  季小北静静的听,只点点头,后又想起她点头沈遇棠也看不见,于是发出一声单音以做回应。
  进了屋,沈遇棠就松开了季小北的受,身处黑暗不见五指之中,季小北有些害怕,好在沈遇棠明白她的感觉,一边走着去点灯一边和季小北说着话。
  “时隔多年,我找不回父亲母亲的尸骨,只能为他们立了牌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为尹家正名,泉下有知可以安心。”
  季小北听得出来,沈遇棠特意避开仇恨之事,她什么都不回,只在黑暗之中由声音寻他的在处,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他,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一盏灯亮,微黄的火烛光照得沈遇棠淡淡的面色绕着柔柔的光晕,他回头望了一眼季小北,轻轻一笑,再继续点灯,继续说下去,却转了话题。
  “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吗?”口气带了一点孩子气的期盼,季小北看见他的眼神在一瞬间柔和如月光,盈盈得要化为水一般,她来不及回答,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沈遇棠就已经自顾自回了自己的话了。
  “我最喜欢吃的是糖炒栗子。还小的时候,父亲母亲带我上街,我都会买一袋在手里,他们会帮我去了壳,一口一个,甜甜的,香香的。可是长大后,就极少吃了,吃不出那种味道。”
  沈遇棠说的极慢极慢,声音似陷入了回忆了,温和得如三月的春风,所过之处一片烂漫山花。
  话落,灯已经全部点燃,氤氲着袅袅的烛烟,有轻微的烧焦味萦绕,他回过头去寻季小北,目光一怔,继而涟漪层层。
  季小北已经走到牌位面前,双膝跪下,双手合十,静静的,就只是静静的看着案台上的两个牌位——先父尹司之位——先母沈莲姝之位。
  沈遇棠的身子就站在不远处,亦不发一言的望着跪得笔直季小北,时光似乎静止了一般,安谧得让人想要留住。
  沈遇棠站在不动,季小北跪着不动,许久后,她终于回过头望着沈遇棠,漾开一抹灿烂的笑花,瞬间让整个有些清冷的屋里都暖和起来。
  “公子,我刚刚和老爷夫人说过了。以后小北会一直陪在公子身边,陪公子笑,陪公子哭,陪公子乐,陪公子苦。公子去哪里小北就去哪里,有公子的地方就是小北的家。”
  沈遇棠身子似僵硬了一般,目光微滞的望着季小北,樱红色的唇动了又动,却发不出一个声了。
  很难想象,有朝一日,他沈遇棠也会因为一个人的话而感动得说不出一个字。
  季小北又想起了什么,笑意荡漾了几分,若醇香的梨花酿,让人微醺却还保留着三分清醒,融化在烛光里让人都醉了起来。
  “啊还有,若以后公子想吃糖炒栗子,小北也可以为公子去壳,虽然不一定是公子小时候喜欢的味道,但我保证也一样甜甜的,香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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