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瑛-一年天下

第60章


我答应过陛下,不该想的人,不会再想。” 
  他叹了口气:“那很难吧?我只希望,你偶尔想起那些人的时候,哪怕只是很短的一瞬,也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包括我。”他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你啊……确实不像素氏调教过的女儿……”   
  第三十七章错爱 (1)   
  自鸭川河归来,敏锐的宫人们察觉到皇后的些微变化——她打入宫起一直飘飘忽忽,不知把心思放在哪里,做事也无据可循,仿佛全凭一时喜好,想到什么做什么,偏偏总是做到一半就收了手,让涉事之人虚惊连连。她既不向他们施展威风,也不在私下笼络几个亲近的人,对他们态度模糊。不仅如此,她对皇帝也不积极,几乎从不见她千灵百巧地讨皇帝喜欢。宫中还有一些未随废后离京的老宫人,她们偷偷回忆起废后在素盈这年纪时如何才华横溢、伶俐可人。那时废后的世界是绕着皇帝转的,他就是她的重中之重——至少她让他生出这种感觉,所以她能够宠冠后宫。相形之下,年轻的皇后还没有贴近他的世界,而她也不像在做出尝试的样子……如此一想,宫人们便隐隐预感到素盈恐怕难以令皇帝深深宠爱。 
  然而一趟钩鱼之行,很多宫人都发现皇后将心思拢入宫中,对她的夫君也更加关怀。 
  素盈本是惦念皇帝手上那道伤口,既然问到那伤,就不免问更多,渐渐对他的饮食起居也关切起来。在意的事情多了,就明白他近来的喜好——以前也曾有人在她耳边屡次提过皇帝的习惯偏好,要她留心。但当她真的留心,却发现他的喜好时常变换。除了打猎与诵经一直在他心头念念不忘,其他仿佛都只是过眼云烟,热闹时看看也无妨,待烟消云散,也不觉可惜。 
  虽然素盈知道,他不再提起的才媛、淳媛、废后都曾在他眼里如宝如珠,虽然她还没有嫁给他时,就从丹媛和淳媛那里取得教训:依赖他的感情是靠不住的,素氏的女儿必须掌握比他的感情更有力的东西。 
  但她仍觉得怅然若失。 
  春末回寒,很稀罕地落了一场大雪。 
  皇帝见这场雪颇有趣致,命人开了塑晶阁,与一班臣子赏雪饮酒。素盈陪坐,见琚含玄每有一作,必博得满堂喝彩,竟是气势最高的一个。她心中不忿,但料自己的才情不及废后,勉强为之恐怕捉襟见肘,反而不美。于是向崔落花遥递眼色,可崔落花一向眼色活络,这时熟视无睹。素盈知道她不愿在外朝众官面前出头,也不愿表明丹茜宫向宰相挑衅。 
  既无得力之人打一打宰相的风头,素盈只得冷眼看琚含玄与他那一班附徒唱酬应和。场面自然热闹,但帝后夫妇倒像是遥遥在上的摆设,唯有点头称善而已。她一向知道宰相在朝中嚣张,今日亲眼目睹,也忍不住动气。看皇帝依旧神闲气静,她想不透他是不是真的不当一回事。 
  正觉无趣,他忽然伸手在她腕上一握,笑道:“怎么这样凉?若是耐不住,不妨回宫暖暖身子。” 
  他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做出亲切的举动,素盈脸上微红,见他一双眼眸清莹透澈,不似看不清眼前的局面。她只好佩服他的好心性。“妾情愿看看今日的热闹。”她浅笑,伸另一只手在他手上压了一下。 
  这短短的一慕,众臣当然是当做没看见,仍赋诗咏文。 
  近旁很快有宫女呈上一副灰狐毛手笼,素盈的双手插入其中,手指立刻触到细细一卷纸。她心里惊了一刹,细看那宫女一眼,见她有些面生,不是自己宫中的人。素盈不知这又是什么名堂,将那纸卷偷偷在手笼中展开了,静待时机再看。 
  一场风来,万树千枝雪条摇曳,玉英缤纷,皇帝凭窗望得出了神,素盈忙将那纸取出瞥了一眼,一见那熟悉的字迹就知是护卫阁下的虎贲郎将。 
  纸上只有“清尘浊水”四个字——他不会忘了她将曹子建的作品倒背如流,《七哀诗》自不在话下。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素盈不动声色地将字条藏入袖中。恰逢臣子请题,皇帝出了“飞白”,素盈出了“清尘浊水”。如此一来,阁下之人便知她已收到他的心意,若是不幸被人勘破,她也好推脱说旁人暗托她出此题目。 
  一轮吟遍,再请题时,素盈想了想,向皇帝款款道:“今日咏雪,虽然风雅,终嫌萧索。妾曾听说‘春生残雪间’,不如出个春题,祈愿来年风调雨顺。”   
  第三十七章错爱 (2)   
  皇帝含笑看着她,素盈秋波一转,说:“忽然想起一个‘陌上桑’——可会太难?” 
  就算她说难,在座众臣又哪里有拒绝的道理,领了题待做时,素盈却向琚含玄笑道:“就算难,大约也难不倒琚相。” 
  她点了名,琚含玄略加思索便成一首。素盈只是浅浅笑着,心想这题目定然已传知阁下——她并非不知谢震痴心未死,然而念念不忘又有何益? 
  罗敷自有夫…… 
  一场雪直赏到夜幕降临,四下挑起宫灯,帝后二人与群臣在阁上俯瞰灯光映射下冰雕玉砌的世界,真如在云海之上天宇之中,满地灯火仿若星子,俯拾可得。 
  众臣对景斗酒,尽兴而归。素盈与皇帝也饮至微醺,双双折返丹茜宫时,宫中已备好消食散酒的茶果——他明日还要临朝。 
  素盈用象牙签刺了清水荸荠递给他,忽然发现指尖染了一点墨渍。她若无其事向他粲然一笑,他的目光便由那块晶莹剔透的荸荠移到她脸上。 
  “在看什么?”他柔声问。 
  她笑而不答,就势倚在他肩头,细声说道:“大婚的隔天清晨,陛下按住妾的手,没让妾起身。” 
  他笑了,“怎么想起这个?” 
  素盈专注地看着他,温柔地问:“陛下那时,是愿意与妾白头偕老的,对吧?” 
  他的容色一敛,不愿再听。素盈有些失望,便不再提这话。 
  见她沮丧,他淡淡地说:“夫妻相守是理所当然。”——言外之意,愿意不愿意却在情理之外。 
  素盈心中洞明:许多在寻常人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天下第一的夫妻之间是无法戳破的一层薄纱。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就起身。素盈睡得迷糊,隐约听到三三两两的低语,像是皇帝与宦官在仓促交谈。她蹙眉翻个身,见服侍他穿衣的人动作匆忙,可时辰并不像是耽搁了上朝。一旁还有一名宦官躬身站着,面貌生疏,不是常来丹茜宫走动的人。 
  素盈心中诧异,推枕撑起半个身子,低低地问:“陛下,怎么了?” 
  他转身面对她时,眉间的阴郁让她吃惊。 
  “宰相遇刺。”他沉声答了一句,全身已收拾停当,向外走了两步,回头对素盈说:“你也起身吧,待朕退朝之后,一起去相府。” 
  宰相遇刺?素盈已完全清醒,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次还是难以相信。她掩饰不住满心惶惑,让宫女为自己梳洗完毕,挑选了颜色深黯庄重的首饰衣服换好,便召送信的宦官进来说话。 
  原来琚含玄自昨晚雪宴散后,回到府中不多时就被刺客以利刃击伤,伤势凶险。相府跟天塌了似的,将京中所有名医都惊动,恨不能片刻之间把天下神医都聚集。随琚含玄一道往相府的还有几名官员,于是京中官员很快也大多知道此事,整夜络绎不绝来往于相府。唯独宫门落锁,相府递消息之人将此事按十万火急的要事奏报,但这毕竟不同于紧要军情,宫中无人敢承担责任,虽是得了风声,也不敢贸然入寝宫惊扰帝后。直到帝后二人起身,才成为京中最后得知这一大消息的人。 
  素盈心中转了千万个念头,每个念头都说此事百害而无一利。她不由得焦急,忙问:“琚相现下怎样?” 
  宦官答道:“起初很危急,据说相爷几乎是命悬一线。但众位名医救治有方,一刻之前又有人来送话,说是相爷已救过来,剩下的就是慢慢调养了。” 
  素盈的身子一直微微前倾,听他这样说,才坐正了,松了口气,点头连说:“还好还好……”旋即拧眉道:“相府戒备森严,怎么让刺客潜了进去?又是哪个亡命徒敢做出这等事?可查清楚了?” 
  宦官摇头,“只听说刺客夺路而逃时,被相府亲卫乱箭射死。那刺客整张脸被火燎过,原本的面目都毁尽了,看不出是什么来历。” 
  素盈听了一哆嗦,失声道:“竟连面目也毁去了?”她定了定神,又道:“既然对方下功至此,只怕别的线索更是一无所获。”   
  第三十七章错爱 (3)   
  宫中众人没有一个敢接口。宰相遇刺之事太过重大,他们生怕多嘴说错一字半字,日后就成为旁人的话柄。丹茜宫一时静得尴尬。 
  不消片刻,女官来请素盈,说皇帝在前面已散了早朝,这就要往相府探望。 
  宰相遇刺在皇朝历史上绝无仅有,何况这位宰相又是史无前例的权倾朝野,连皇后也曾是他的义女——这一桩虽从未得到宰相与皇后亲口承认,但宫中对此早已心照不宣。尚仪一时不好定夺,便向素盈请示:“娘娘玉辇是悬玄、悬青还是垂素?” 
  悬玄是皇帝或皇太后重病时的仪仗。悬青是重臣功臣去世,皇后亲往吊唁时的仪仗——那样的重臣通常是皇后的亲眷。这两样都显得过于郑重。其他如悬黄、悬赤都是吉礼喜庆的仪仗,分明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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