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瑛-一年天下

第59章


素沉眼也不眨便一饮而尽。 
  荣安公主仍是一脸愤愤,却也拿他没有办法,闷闷地哼了一声,归回座上。 
  酒过三巡,一直沉默的驸马白信默忽然站起身,举杯向素盈祝酒:“虽然郡王代娘娘饮了一杯,但娘娘不喝一杯赔罪的酒,荣安公主终难安心。臣代公主敬娘娘一杯——此酒不带木香、官桂,娘娘但饮无妨。” 
  即使他说得真挚诚恳,素盈还是暗暗怪他多事,也诧异他竟对她避讳的东西了然于胸。她眼睛一转,将荣安的反应收归眼中,果然见她咬牙切齿,眼中几乎迸出火星。 
  素沉再没有阻拦的道理,然而他与素飒手中原本端着一杯酒,这时却不约而同地放下。素盈看见这小动作,知道哥哥们不愿她喝,正想找个理由推搪,恰听皇帝平淡地说:“皇后说不会怪荣安,就不会怪她。何必学那些婆婆妈妈的俗人,敬来敬去非要人喝?” 
  信默被不冷不热地责备一句,只得躬身退回座中。 
  素盈若无其事地继续进宴,多了一个心眼留意荣安夫妇。她本以为信默刚才那番举动定让荣安不满,却惊奇地发现荣安对信默和颜悦色,仿佛更亲热了几分,真是匪夷所思。 
  盛宴散去,素盈正在御帐中与皇帝闲谈,太医入内为皇帝重新包扎。素盈接过药膏与白绢亲自动手。皇帝并未反对,一边看她上药一边说:“素飒比从前沉稳多了——以前他也很沉着,但总让人觉得他心机太重。看来从军真是磨练人。日子虽然不长,可不难看出他现在是真正稳重了。” 
  听他夸奖哥哥,素盈回报一个微笑,动作轻巧地为他缠上白绢。 
  “除他之外,虎贲郎将谢震也算得上青年俊杰。”皇帝想起来什么,笑道,“当时你就要封后,眼看一家人要平步青云,他却主动与平王脱开关系——我对他倒也有几分钦佩。可他说谢家无嗣才归回本宗,却不见有娶妻生子的苗头,不知是为什么。” 
  素盈埋头为白绢打结,不动声色地说:“也许心里有了不能高攀的人吧……” 
  皇帝笑道:“谢震为人成熟,做事稳健,要真是你说的那样,就该成全他。不如将他召来问个清楚——无论如何,他与你也是十几年的兄妹。” 
  方才因见帝后二人神态亲密,周遭宦官宫女已退了出去,此刻帐中没有旁人伺候,素盈得他的吩咐,连忙点点头,走到帐外对守在近前的宦官道:“陛下召见虎贲郎将谢震。” 
  那宦官疾走去传旨。素盈又低声向另一名宦官道:“你马上去平王行帐,让他即刻往后帐中等我。”说罢命人将御帐升起,与皇帝坐在帐中,一面等谢震来,一面随意聊天。   
  第三十六章鸭川河(4)   
  不一会儿,素盈便从帐帘卷起处看见父亲匆匆向后帐走去,又见谢震在这时候向他迎面而去。素盈目不转睛看着他们,见父亲与谢震错身而过时,互相都不理睬。谢震品阶比平王低得多,也不向他施礼。 
  皇帝分明也看见这一幕,素盈留意他的反应,发现他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谢震入帐觐见帝后,皇帝的言谈和蔼,却不像片刻之前与素盈提起谢震时那么亲切,只简单问了他几句,并不似热心为他择配的样子。 
  素盈在皇帝手边斜斜地坐着,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谢震的大致举动。他的声音还是如往日那样温厚,她不禁垂下头,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表情。至于谢震说的是些什么,她反而没大在意,只是仔细听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素盈也收回心。 
  皇帝含笑遣退谢震,不无遗憾地对素盈说:“谢震实在是个不错的青年。可是——平王好歹也是养他十几年的养父,他对平王的态度……” 
  素盈见他以目示疑,敛容回答:“他与平王之间一直很冷淡。” 
  皇帝微微摇头:“对父亲尚且如此吗?”他说了一半就不说,但素盈已做完了她想做的,并且收效明显——以孝事父的人,自然可以对国君忠诚。对养育自己的父亲尚且不屑一顾的人,各方面的品行无疑大打折扣。 
  谢震还是没有学会在旁人面前装装样子,对平王亲近一些。 
  后帐中,平王焦急地等了许久,好容易见素盈回帐,匆匆地行过礼就迫不及待地问:“娘娘身体不适吗?还是圣上那边……” 
  “没事了。”素盈悠悠地说,“王爷可以回去了。” 
  平王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见素盈像是很疲惫,显然懒于向他解释,他也很聪明地没有纠缠不休就诺诺告退。 
  素盈在宫女服侍下换了衣装,一时无事。她在帐中呆坐了一阵,宫女退出营帐时,一股风忽然窜进来,带了一缕梅香。素盈心动,留下众人,独自往河畔去寻。 
  在她来之前,营帐周围方圆百步的雪都被踏平了,以防雪下的土地有坑坑洼洼、枯枝野藤,贵族们不慎绊倒崴伤脚。素盈虽走得平稳,但也没了踏雪的乐趣。 
  眼见未经践踏的雪原铺陈眼前,她正满心欢喜想要上前,却听身后有人道:“娘娘请止步。” 
  她一听就知道是谢震,生生地站住了,转身望他。 
  他也望着她,既不向前,也不拜见。他的眼神像是失望,又像是难过,素盈看了觉得惭愧,见四下无人,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他说:“我原本就没有尚主的心思。你何必呢?” 
  素盈脸上一红,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雪,抬起头昂然道:“我知道。可你怎么想,并不重要。我只是不想让圣上有那份心思……他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他深深注视她一眼,转身走开两步,又回头道:“拿到名册时把我的名字划去,不是更简单吗?你是皇后,这一件事还是能够做到。” 
  “可我——”素盈欲言又止,别过脸深吸一口冷气,不再说话。 
  谢震见她一脸淡漠,狠心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那么做,是怕别人指责你为增强素飒的胜算排挤别人。又或者,是怕得罪了将我加入名册的人!” 
  素盈有点吃惊地抬眼望着他,湛湛秋波倒映一片雪光,又添几分清冷。谢震等她解释,她开口时却说:“你若是那样想,就当是那样吧。” 
  谢震大失所望,抿紧嘴唇掉头便走。没走上几步,听到身后有沙沙的踏雪声,他忙回头去看,果然见素盈走到了未踩实的雪地上,向不远处的梅树走去。他心里刚冒出一个不安的念头,就见她一个踉跄,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阿盈!”他失声叫出来,大步奔回去扶她。 
  素盈倔强地站起来,抖去身上的雪屑,并不看他。谢震僵立在她身边,脸色阴晴不定,终于向她躬身道:“娘娘……请止步。有何吩咐,臣愿代劳。”   
  第三十六章鸭川河(5)   
  “那么,以后不要再叫我的名字——即使是父兄,也不能再叫我的名字,何况旁人。那是要触罪的。”素盈望着那一树清孤的梅花叹了口气,不同他说什么,径自折返,再没有回头看他。 
  在雪地里走了一遭再回到温暖的帐中,素盈的鞋袜衣摆都湿了,连发梢上的雪也化成水珠。宫女们七手八脚为她把湿衣物除下。素盈将她们摒退,没有换干爽的衣服,只穿一件单衣裹上一张厚实的熊皮坐在床上。她觉得心里乱七八糟,好像一时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从前做的事有什么意义。 
  有人轻手轻脚走入帐中。素盈以为是崔落花或是别的宫女,待那人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她才发现是换了便装的皇帝。她连忙直起身,熊皮滑落一旁。她想下地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 
  他坐在她身旁,拉过熊皮为她裹上,顺势将她抱在怀里。 
  “我决定了。”他低声说,“盛乐再嫁的对象——就选素飒吧。” 
  素盈紧靠在他胸口,默默地伸臂环抱他。他没有问她怎么弄湿,大概是已经知道。他似乎总是能知道很多事情,却总是无所表示,好像什么也不放到心上,都与他无关似的。 
  “陛下不是很看重虎贲郎将谢震吗?”素盈知道这时候可以什么也不说,可还是忍不住着意提起。 
  “他……貌似还不够稳重。”他说,“况且,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不是吗?” 
  素盈“哦”一声——他确实知道了。 
  “我问了盛乐,她自己愿意嫁素飒。”他又说,“而且,她要求将素飒封为郡王——我已经答应。” 
  素盈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这些年我与盛乐一直很疏远,她还小的时候,就让她嫁了比她年长十一岁的征虏将军……确实欠她太多。她不愿在京中久留,想与夫婿到封地上住,也情有可原。”他托起素盈的下颌,幽幽说,“到时,你家一门三王,两位驸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素盈点点头,这就是说,所谓的“后党”初露端倪。而她,必须更加小心面对那些想操控她、利用她、打压她的人,他们很喜欢把无法控制的势力扼杀在雏形。素盈知道,很多人更希望她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摆设皇后,其中包括琚相。 
  “故技重演是很容易的,因为大家已经接受过相同的解释。”皇帝淡淡地说,“我不希望我的皇后总是由于令人难堪的理由而交出后玺。” 
  素盈颤抖一下,慢悠悠地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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