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是梦吗？
    也许是。
    沈瑾从沉沉梦中醒来，旁边的男子已近不惑，岁月的流逝，并未给他多增添几丝皱纹，而多年的大权在握，刀削般的脸更是平添了几分威严之气。
    “阿瑾。”低沉夹着惊喜的声音。下一瞬，她被抱入结实的胸膛，她的下颚被撞的生疼，她微微皱了皱眉，呼疼之声咬在唇齿之间。熟悉的气息萦绕，她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阿瑾，好好活着。以后，我再不见卫氏，可好？”
    沈瑾不语，安然待在他的怀里。
    再不见卫氏，若是那年，他便如此回她，她想，她还是会和他过一辈子的。即使她每每想起卫氏和卫氏替他生的孩子，会伤心万分，她也会好好和他过的。
    偏生，他让她接受，接受和卫氏一起和他过一辈子。
    那年，她已心死如灰。
    一颗早已死掉的心又如何再能恢复如初？
    眯着眼渐又沉睡，过往的日子在头脑中清淅无比。
    那年，莫名的睁眼，便是陌生的世界。
    …………
    沈瑾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几日，回想起头脑里的记忆，是不清晰，却又仿佛真实发生的。尤其是最近一件事，让她十分头疼。沈家的大小姐沈婷，现在是承恩公府的世子夫人，来信跟她的父亲说，要让沈瑾嫁入承恩公府。原因是，沈婷病重，估计没多少日子了，需要一个人照顾幼子，并维系承恩公府和定国侯府的关系。
    最好的人选，是沈瑾。一来，沈瑾是定国侯府的嫡女，足可以做承恩公世子的继室；二来，沈瑾的性子柔软，不会亏待沈婷留下来的孩子。
    小姨子嫁姐夫？
    她绝对不要嫁入承恩公府。
    她绝对要毁了这个即将到来的婚事。
    二小姐，明儿老夫人寿辰，大小姐和姑爷会来，你可多费点心，三小姐那边听说早就准备了，你可不要被三小姐抢去风头。侍女夏容提醒她道。承恩公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位高权重，就算是继室，皇城内也有不少人家愿意将嫡女嫁过去。作为定国侯府的嫡三女兼沈婷同父同母的妹妹自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瑾头脑闪过一丝亮光，三小姐？沈琳可是非常爱慕这个大姐夫。按她曾经看过的一些宅斗文，一般是三小姐会使些手段，然后嫁给姐夫。
    沈瑾再想了一会，觉着头疼，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她真的不适合。
    沈瑾的母亲萧氏是定国侯沈阳的元配，性子淡然，与沈阳相敬如宾。后来，沈阳爱慕王家的庶女，在一次平叛后，请先皇下旨赐婚，娶王氏为平妻。王氏先后为沈阳生下两子两女，非常得沈阳心。沈瑾的母亲萧氏在生沈瑾时伤了身子，只得一女，后来，在沈瑾六岁时去了。沈阳便将沈瑾交给了王氏抚养，王氏待沈瑾十分疼爱，几乎是沈瑾有什么要求，王氏都会满足，只是，沈瑾很少提一些过分的条件。因而，外人看来，定国侯府一家和乐融融。
    夫人待二小姐真好。秋水为沈瑾端来茶水，笑着说道。
    沈瑾一笑置之。若真是待她好，怎么会让她嫁给自己的姐夫做继室，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应下护国公府的退婚，那可是萧氏给沈瑾订下的亲。
    沈瑾喝下秋水端来的茶，忽而将茶盏仍下，咣的一声，碎片四飞。
    一室寂静。
    我昨儿说过我要喝白开水，你们当作耳边风了。沈瑾学不来大声说话，声音只是轻冷，眼扫过还没回过神来的丫环。
    还是夏容反应过来，推了秋水跪下，秋水醒过神来，结巴着说道：婢子一时忘了，请二小姐责罚。
    沈瑾懒懒起身，绣花鞋踩在地上，若还犯，赶出府去。她还是学不来千金小姐的娇纵任性。
    秋水打了一个寒颤，偷瞄了一眼沈瑾的背影，只觉着二小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以前若是做错事，二小姐只会笑笑，不会怪罪她们。可是，刚才二小姐的声音语态，让她好像感觉在老夫人面前，无所遁形。
    翌日，老夫人寿辰。
    沈琳一身艳丽的衣裳伴着老夫人，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只可以看到沈琳逗得老夫人笑容满面。定国侯沈阳和王氏以及两个儿子沈远沈澈都坐在下首。
    沈瑾出现，欢笑声乍然停止。沈瑾依着记忆里的姿势，行礼问好，并祝老夫人寿。老夫人以前待沈瑾极好，后来，不知为什么，对沈瑾疏远了。
    二姐姐，听说你绣了一副画给祖母。沈琳笑着看向她。沈瑾明显看出了沈琳旁边老夫人目光微沉，似有不悦。
    沈瑾微微一笑，妹妹怎么知道我要送祖母绣画的？
    姐姐绣画是最好的，前些日子我听姐姐身边的人说，姐姐可是埋头绣的连用膳都顾不上呢。沈琳说着，手还轻摇着老夫人，娇声道，祖母，你可要好好赏赏姐姐。
    沈琳非常得老夫人欢心，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是要赏，我的琳儿也要赏。说着让身边的大丫环惜云赏了沈瑾一个簪子，自己则退下手上的玉镯给了沈琳。这赏物贵重任谁都可以看出来。
    沈瑾笑着接过，若非在头脑里现代的记忆牢固，已经面对过很多不公的情况，怕是现在她会将不满表现在脸上。
    沈瑾招来外面站着的春泥，春泥手上捧着一个贵重的盒子。沈瑾从春泥手上接过，笑着走向老夫人，祖母，这是孙女给你准备的礼，希望祖母喜欢。
    一个小的方形盒子，里面绝对装不下一副绣画。老夫人一看那贵重的盒子，就知里面的东西也是不凡。
    沈老夫人让人将盒子打开，众人一看，只觉盒子都印着金光。老夫人也是一惊，一尊小形的金佛，她记得三十年前，当时，好多名门夫人都是眼巴巴瞧着呢，而先太后却将它赏给萧氏的母亲赵氏的，未曾想到赵氏给了萧氏。
    瑾儿有心了。老夫人笑着说道。
    沈瑾微微一笑。
    沈琳红了一张脸，只觉手上的镯子都热起来了。
    承恩公世子谢湛和世子夫人沈婷是临近午时才来的，谢湛俊雅如玉，沈婷风华绝代，两人进来时，尤如一幅画，让沈瑾都觉得真是天作之合。
    午膳后，沈婷让两个妹妹陪着说话，沈琳亲昵地与姐姐说着近来的趣事，沈瑾乖巧地坐着。
    一会儿之后，沈婷的侍女画青端来了新制的茶，邀两个品尝。沈瑾看着沈婷沉静苍白的面容，心儿一紧，也不知是不是小说看多了，直觉告诉她，不能喝。
    皇后赏给大姐姐的茶定是好喝。沈瑾展开笑颜，忙伸手去取，却极不小心地将茶盏打番，她身上黄色的衣裳湿了一片。
    沈瑾没有看见沈婷冰冷的眸子，无辜道：大姐姐，对不起。
    沈婷敛了冷色，恢复成往日温婉的模样，笑着道：不碍事，我让人去取妹妹的衣裳来换。
    不用了，大姐姐，我先回去换下。沈瑾摇头摆手，看着身上污渍，责怪自己道，都怪我不小心，可惜了这茶。她抬头，笑着祈求道，大姐姐要不送我一点儿，我回去让春泥她们泡给我喝。沈瑾真该感谢她以前的性子，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场。
    沈婷让丫环送了她一些，在沈瑾匆匆离开后，跌在椅上。
    沈琳嘀咕着道：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姐你还让她进门。
    沈婷自顾着沉思，没有理妹妹的话。
    沈瑾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便唤林嬷嬷给自己换衣裳。林嬷嬷是萧氏的陪嫁嬷嬷，对萧氏和沈瑾十分忠心。
    嬷嬷，你闻闻，衣裳上的茶有没有其它的东西。沈瑾四顾无人，轻声说道。
    林嬷嬷就着衣裳，脸色大变，抓着沈瑾，道：我的小姐，你喝了？
    沈瑾一看林嬷嬷神色就知道有问题，摇摇头，颤声道：嬷嬷，真有东西？
    万幸，菩萨保佑。林嬷嬷双手合十，对着西边拜了三拜，老泪纵横。小姐有事，我怎么跟老夫人和夫人交代。林嬷嬷口中的夫人和小姐是是沈瑾的外祖母和母亲，当年若不是沈瑾外祖母相救，就没有林嬷嬷今日。
    小姐，这里面可下了绝子丸。
    沈瑾惊颤，以前看小说还以为是那些作者胡说，现在只觉十分害怕。
    小姐，是大小姐？林嬷嬷问。
    沈瑾点头。
    小姐，记着千万不要喝其他人给你备下的食物。林嬷嬷嘱咐道。
    沈瑾说好，但也知道，这些事绝对是防不胜防。府里的人几乎都是王氏的人，她们若是真要下药，总会找其它的法子，她绝对避不了。
    沈瑾想了想，道：我要给大舅舅写信。
    小姐。林嬷嬷难以置信。自从夫人过逝，小姐后来亲近王氏，与平阳侯府几乎不来往了。
    沈瑾眼酸，低道：我母亲终是舅舅们的亲妹子，就算这些年我做得不好，两位舅舅就算要怪，也不会不管我。
    可是，小姐，若是我们这么明显，会不会……让她们疑心。
    沈瑾道：我和他们总是要撕破脸的，若是我还无知下去，嬷嬷，我以后就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都不可能了。
    沈瑾的信当夜就到了平阳侯府中。
    萧焕稀奇他多年未见的表妹会送信过来，去了父亲书房，亲自将信交给父亲。萧霖看过后，长长叹了一声，将手中信交给一旁的弟弟。萧霆略微一看，脸色一沉，道：大哥，阿瑾是妹妹唯一的女儿。
    萧霖对儿子吩咐，你明日去定国公府接你表妹过来，对定国公府的人就说她两个舅母十分念想着。
    萧焕应下。
    萧霖等儿子走后，脸上的怒气才散发出来，他们定国侯府欺人太甚！
    当初我们就该让妹妹与沈阳和离。萧霆手拍在桌上，想及疼入心坎的妹妹，年纪轻轻离去，不由悔恨当时自己的心软。
    萧霖负手道：我绝不会让阿曼唯一的女儿为人继室。他们定国侯府别以为我们平阳侯府好欺负。
    也不知瑾儿是不是真如外传闻那般。萧霆刚毅的脸上略过一丝忧心。柔弱无才，高门媳妇可以无才，但绝对不可以柔弱。
    萧霖目露凛色，道：“她能写这一封信，就说明她绝对不软弱。”要知道，明日他们若是派人将她接来萧府，王氏必然知道，瑾儿已经知晓她们要害她，这无异于和王氏撕破脸。
    沈瑾听到林嬷嬷说萧府来人接她时，欣喜万分。
    林嬷嬷道：小姐，世子说，萧府一切备妥，你人到那就好。
    沈瑾微笑：把我给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准备的礼物都好生备全，千万不要落下了。我现在去见表哥。
    萧焕正彬彬有礼与沈阳的两个儿子沈绍东和沈绍南交谈。沈瑾轻移步子，走入大厅，见锦衣男子，微一欠身，行礼，阿瑾见过表哥。又对同父异母的兄长见礼。
    萧焕好些年未见过沈瑾，此次一见，见她行为举止端庄，与记忆中姑母身边娇俏的小丫头重合。顿时，心生好感，道：瑾表妹，母亲与婶母万分思念，遣为兄来接表妹过府。
    沈瑾垂眉低道：阿瑾也万分想念两位舅母和两位舅舅。
    王氏此时在众人簇拥下进来，萧焕行礼问好，不失世家风采。王氏先与萧焕寒暄了几句，随后握着沈瑾的手，道：阿瑾，在你舅舅家，可要好生照顾自己，过上几日，母亲让你哥哥们去接你回来。
    沈瑾不遗余力缩回自己的手，正想回话。萧焕道：我母亲请了宫中的嬷嬷来教几个妹妹礼仪，父亲嘱咐要瑾表妹和妹妹们一同习礼仪，等学完了，就送表妹回来。
    王氏脸色微变，未曾想沈瑾这个丫头竟也变得聪明起来。
    萧焕俊雅的脸闪过一丝冷凝，道：夫人，我父亲说，去年，护国公府以谣传退掉世子与瑾儿的婚事，你们不让护国公府给出明确的理由便代瑾儿应下，那么，瑾儿的亲事，我父亲将会根据我姑母曾经留下给他的话，替瑾儿把关。
    王氏什么时候受过小辈的轻谩，正色道：萧世子，自古儿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焕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夫人莫是忘了，瑾表妹的亲生母亲是我姑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母之命难违。
    就算是平妻，也有先来后到，后来者也落不了一个庶字。
    王氏身子一颤，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她的两个儿子要说些什么，被她用眼神阻止。萧家，还不是现在可以得罪起的。当年，沈阳娶她为平妻，让皇帝愧对萧望这个老师。若是沈家和萧家真闹起来了，皇帝绝对是帮着萧家的。当今圣上，能够登上帝位，萧家功不可没。
    沈瑾感激地看向萧焕，萧焕对她微微一笑，温暖的笑容令她心里升起一股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