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邵若甫转头对一个头领道:“走,前厅,带曲武英来。”
朱慈烺好奇地问道:“谁是曲武英?”
秦枫道:“就是出卖万义堂的奸细。我们放出消息后,各头领安排了可靠弟兄,去你所说的那地方附近盯梢,果然发现了他。在我们安排妥当一切,去高淳县之前,才对他下手,将他逮住。”
“他就是白鹤庄的吗?”
“正是。”
一边说着话,几人到了前厅,此时两个随从带了一个约莫二十八九岁的汉子进来,他头发凌乱,身上五花大绑,神色羞愧颓然,进来后自觉地跪在屋内正中,没有抬头,也没说一句话。
邵若甫等人冷冷地看着他,嘲讽地道:“鹦鹉,武英,真想得出来啊。”
窦天成见他依然一言不发,怒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曲武英仍然没有抬头,平静地道:“属下无话可说,听从庄主处置。”
窦天成身边的一个头领此时痛心疾首地手指曲武英道:“你在我手下多年,我认为你是个有骨气的汉子,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成为清廷的走狗!算我看走了眼!”
曲武英听那头领这么说,立即抬起一直低垂的头,高声道: “我不是走狗!”
“哼,你不是走狗,你给清兵通风报信,出卖白鹤庄,差点害得白鹤庄被一锅端了,你还说不是走狗?”
曲武英满脸青筋暴突,辩解道:“我不是!”
邵若甫见他并不哀告求饶,显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而是必有内情,因此态度缓和下来,放低声音问道: “清兵是怎么找上你的,又怎么收买了你,你甘心为他们卖命!”
曲武英道:“庄主,属下没有为他们卖命,属下只是迫不得已。”
“为什么?凡是进万义堂的人,都歃血发誓,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事,你为什么?”
曲武英沉默良久,低声说道:“属下几日前上街,见几个年轻人欺负两个街头卖艺之人,便上前教训了他们一番。他们不服气,让属下报上姓名,属下说漏了嘴,报上了万义堂的名号。不承想恰巧旁边有多铎的人,被他们听了去,便暗中尾随属下到了家中,拿住了属下和家小。他们见属下不肯屈服,便说如果不配合他们,就要将属下的妻子送去做营妓,还要挖出小儿的双眼,跺去他手脚。”说完,曲武英声音哽住了,“属下的性命不打紧,可是如果要连累妻儿,属下着实于心不忍。只有违心地答应给他们提供消息。”
邵若甫等人听到此处,先前的怒气消了大半,痛心地道:“糊涂!既然情况如此,你回来就应该告诉我和副庄主,我们自会想办法解救你妻小!你不该拿万义堂数百兄弟的安危,换你家小的性命。你又安知你答应了他们条件,他们就会放了你妻儿?”
曲武英羞愧地道:“属下知错了。属下说出原委,没想为自己开脱。属下一时糊涂,出卖了兄弟,实在该死!”
窦天成余怒未消地道:“你确实该死!”
曲武英低声道:“属下如今无脸苟活,请庄主怜悯,设法救我家人一命!曲武英以死相报!”说完,只见他紧闭双眼,身体僵直,紧闭的口中发出闷闷的痛苦之声,随即大口的黑血从嘴角淌了下来。
秦枫大惊道:“他咬舌了!”
窦天成等人连忙扑过去将他扶住,但已经晚了,只见他缓缓睁开无神的眼睛,扫了大家一眼,又缓缓闭上了。
夏子衿和采薇看见这一幕,紧紧依偎在一起,满心的悲悯和同情。
邵若甫等人也没想到曲武英如此刚烈,本来方才听了他陈述原委,也不打算
严惩他。见他毅然以死赎罪,心中难免沉痛。
众人沉默许久,邵若甫缓缓道:“厚葬了曲兄弟。天成,派人打听他家人下落,务必设法搭救出来。”
“是。”
次日一早,朱慈烺和夏子衿三人辞别了邵若甫等人,便动身往松江出发了。秦枫自然无数次叮咛,又送出很远,方与朱慈烺依依惜别。
多铎王府内。多铎久久坐在书案前,手支着额头,眼睛微闭,脸色晦暗,一幅心力交瘁的样子。
扎尔博走进屋来,看着多铎的样子,犹豫了片刻,小心地叫了他一声。多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扎尔博,没有出声。
扎尔博担心地道:“王爷,听说你早膳、午膳都没用。这样不行的。”
多铎勉强坐直身子,无精打采地道:“本王吃不下。”
“王爷,属下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
扎尔博话未说完,多铎长叹一声,打断道:“都是本王的错,历经沙场十数年,从来没有遭遇如此奇耻大辱和锥心之痛!本王大意了!若非如此,朴敏他们,也不会……”
想到朴敏和察格昆的死,扎尔博心里也不好过,但见多铎为此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也不免劝慰道:“王爷,战场本就波诡云谲,难免有失算的时候。你不要太过自责了!先养好身体,再为朴敏他们报仇不迟!”
提到报仇,多铎咬牙切齿地道:“万义堂,还有那姓尹的小子,本王若放过他们,誓不为人!”
“王爷,先吃点东西吧。”
多铎没有理会扎尔博的话,恨恨地瞪视着桌面,沉思了良久,发狠地道:“叫人全力搜查万义堂的下落,就算把整个南京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们!”
这一日,朱慈烺和夏子衿、采薇三人到了苏州,眼看已是暮色四合,几人又饥又渴,找了家客栈,点了酒菜。不提防在进客栈之时,路边有两个贼人,瞥见夏子衿美貌出众,生了邪念,暗自打起她的主意来。但当时人多,周遭吵吵嚷嚷,朱慈烺三人对此浑然不觉。他们自顾吃过晚饭,要了两个房间,便分别回房休息了。由于长途劳累,自是睡得香甜。
深夜,夏子衿和采薇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两条黑影鬼魅一般闪进了屋。他们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了一下室内,认准夏子衿的床,径直走了过去。
也许是一种本能的直觉,熟睡中的夏子衿此时竟然突然醒过来,她一眼看见刚走到床前的两条黑影,大吃一惊,刚要张口呼叫,其中一个黑影迅捷无比地伸出两个手指,在她咽喉下天突穴上一点,她就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她挣扎着想坐起身,那人又在她头上神庭穴上一点,夏子衿顿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她心知自己遇到了心怀不轨的恶人,奈何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任那人伸手将自己抱起,就往房外走去。
此时采薇也听到动静醒了过来,她一眼看见房中的黑影,瞬间睡意全无,下意识地大叫一声:“是谁?”
两个黑影一惊,空手的那个回身一拂,手中飞出一物,正打在采薇额头上,采薇一声不响,复又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两个黑影没有迟疑,抱着夏子衿快速离开路客栈,片刻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他们还没跑出多远,在前方一条巷子里忽然冒出一条身影,拦住了他们去路。
两个歹徒没料到此时竟有人出现,心中一惊,其中一个厉声喝道:“什么人?”
那身影没有回答,只冷冷地道:“放下这姑娘,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两贼人见他只不过孤身一人,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恶狠狠地道;“少管闲事,闪开!”
“莫说我认识这姑娘,即便我不认识,你们也休想为非作歹!”
听他这么说,两个贼人这才认出他就是白天与怀抱中的姑娘同行的少年。原来朱慈烺虽然睡得很沉,但毕竟是习武之人,耳力和警觉性比一般人好得多,两人刚进夏子衿房间他就听到了动静,刚起身披好衣服又听见采薇一声惊叫,于是一路追了过来。
两个贼人已经留意夏子衿很久,此时哪里肯甘心放手快到手的佳人,他们不由分说,其中一个大叫一声,飞身就向朱慈烺面门踢去,朱慈烺侧身一闪,右手轻而易举就抓住他空中一只脚踝,顺势往前一拉,那贼人没料到朱慈烺出手如此迅捷且力道巨大,随着朱慈烺一放手,他身形收势不住,被甩出了几步开外。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又一跃而起,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怒吼着冲朱慈烺冲了过来。
他手中刀舞得呼呼生风,处处直取朱慈烺身上要害,朱慈烺并未拔剑,闪身躲了几下,看准一个破绽,一把拿住他握刀右手,反手一拧,就要夺下他手中刀,此时他左手又朝朱慈烺当胸打来,朱慈烺左掌迎去,在触到他拳头的瞬间,掌忽地一变为爪,将他拳头一把箍住,手一发力,使劲一拧,那贼人吃痛,大叫一声。朱慈烺又一脚向他当胸踢去,同时左手一放开他左拳,一把夺过了他右手的刀。只见那刀在朱慈烺手中呼呼画了两道圆弧,转眼就抵在了贼人脖颈之上。那贼人心中大骇,全身立即僵住了一般,再不敢移动分毫。
朱慈烺厉声对另一个贼人命令道: “放了那位姑娘!”
另一个贼人不甘心轻易服输,见自己的同伙受制,一把放下夏子衿,从腰间抽出刀,纵身向朱慈烺扑来。朱慈烺不想轻易取人性命,他手中匕首顺着那被制住的贼人颈下一划,反手一拉,在他胸前划开了一条□□寸长的口子,同时肘部一顶,那贼人便一跤跌倒在地。
此时另一人已经扑到眼前,手中刀直向朱慈烺前胸刺来,朱慈烺见夏子衿躺在冰冷的地上,不想跟他们多浪费时间,他闪身躲过的同时,身形一错,手中匕首顺着他刀锋一滑,转眼就抵在了他喉间。
那贼人见朱慈烺出手如此之快,知道自己远远不是对手,此时见寒光闪闪的匕首近在眼前,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求饶道:“大侠饶命!”
朱慈烺咬牙道:“今天要给你们一点教训,省得你们以后还去祸害别的女子!”
“别别,大侠,不敢了,以后不敢了!”
“我今日废去你一只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朱慈烺一狠心,将他右手往后一拧,手中短刀滑到肩下,一咬牙,生生将他右边胳膊刺了个对穿。那贼人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几乎疼得一下昏死过去。
“滚!再让我知道你们干坏事,狗命不保!”
看着他们连滚带爬跑远了,朱慈烺两步奔到夏子衿身边,首先映到他眼中的就是一张泪水晶莹的脸,他心中一痛,蹲下身来,脱口叫道:“子衿,你怎么样?”
此前,他一直叫的是夏小姐,一声“子衿”出口,万千的柔情和关爱瞬间显露无遗。他见夏子衿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轻轻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突然明白过来她被人点了哑穴,于是在她锁骨交汇处轻轻一点,只听夏子衿微弱地叫了一声:“殿下……”泪水又流了出来。
“子衿,别怕,我在。”
听到朱慈烺这句话,夏子衿百感交集,想到自己差点被强人掳走,她哽咽道:“我以为……”
朱慈烺轻轻为她拂开额前一缕被泪水打湿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了。有我在,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
说出这句话,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平生第一次,他可以保护身边的人不再受伤害,这感觉让他觉得无比自豪又踏实。此时夏子衿凝视他的双眼,亦是充满了信任和从不曾流露过的柔情。
朱慈烺看夏子衿一动不动,全身柔若无骨,软绵绵地靠着墙,心疼地将她揽过来,低头问道:“子衿,还有哪里不舒服?”
夏子衿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朱慈烺,两人从来没有隔得这么近,他的气息温热,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在月色下满溢着疼爱与怜惜,她的心瞬间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所包围,竟怔怔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直到朱慈烺再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他们点了我头顶发际上五寸的穴道。”
“噢。”朱慈烺回过神来,将夏子衿的头靠在自己左手臂弯之中,右手在她神庭穴一点,轻声问道:“现在呢?可好些了?”
夏子衿试着动了动身子,点点头,满心欢喜掺杂着羞赧,就要坐起身来,朱慈烺道:“你身体还虚弱,不要动,我抱你回去。”
他虽然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话音未落,他已抱着夏子衿站起身来,大步就往回走。夏子衿埋首在朱慈烺温暖的胸口,脉脉地凝视着月下他俊美的轮廓,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深深地沉醉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温情中。朱慈烺感觉到了夏子衿对自己一瞬不眨的凝视,竟丝毫不觉得窘迫,不时低下头来,报以柔和的微笑……。
回客栈的路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快到客栈门口之时,采薇正倚着门捂着额头无助地四处张望。当她看见月下朱慈烺和夏子衿的身影安然无恙地出现,而且夏子衿被朱慈烺横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几乎喜极而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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