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溪涧,朱慈烺、秦枫和夏子衿等人正中林中石径上缓慢散步,边走边说着话。
“殿下,此次重逢,我看你武艺精进不少,莫非你是受了高人指点?”
“不瞒秦大哥,教我剑术之人,正是在江阴率众抗清的阎应元。”说起阎应元的名字,朱慈烺的心瞬间如同被铁链绞住,疼痛难当。
“阎应元?”秦枫吃惊地道,“原来你也去了江阴!”
朱慈烺沉重地点点头,把自己在江阴的经历讲了一遍。夏子衿此时心系表妹一家的安危,本来想急于打听他们的下落,但听朱慈烺讲述阎应元等人的守城事迹,她也听得内心无比感慨唏嘘,插不上话。
秦枫听完亦是心情沉重,许久默默无语,他深深叹了口气:“江阴的事,我们都有耳闻。你亲身经历,更深知其中惨烈。”
“没错,阎公他们,是我今生见过最了不起的人。”
“你也一样,殿下,你参加了江阴守城,你们都是英雄。”
“不,我不是。”朱慈烺痛苦地深深摇头,“除了我。”
“殿下,不要这样。”秦枫见他悲伤难抑,劝道,“我如果是阎公,我也会那么做。知道你逃脱了,阎公九泉之下,也会安息的。”
朱慈烺目中含泪,痛悔万分地道: “我不配众人这么关心我!我胸无大志,懦弱无能,到哪里都只是别人的累赘,我真没用!”
“殿下,你不要妄自菲薄,只要你活着,复兴明朝就有希望,你可不能自暴自弃啊!如果你不振作,那些为你牺牲的人,不都白费心血了吗!”
夏子衿此时也劝慰道:“殿下,秦大哥说得对。人人都想护你周全,不仅仅是为了你,还为了国家社稷,你不要太过自责,更能让他们失望才是啊。”
朱慈烺朱慈烺点点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过了许久,才想起来问道:
“对了,秦大哥,你是怎么加入万义堂的?”
听朱慈烺问起,秦枫便把自己和他分手后的遭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当朱慈烺听到秦枫后来又去松江找过自己,然后得到自己回朝的消息后又暗中跟随保护,心中万分感动:“秦大哥,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行踪,为什么不现身与我相认?”
秦枫含笑道:“知道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当时知道你要回朝,必定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做,我不想惊扰你。”
朱慈烺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么说,那天我在朝廷怒骂马士英之后要举刀自刎,也是你救了我?”
秦枫点头道:“没错,是我。”他轻叹一声,又道,“可惜,我没抓到那假太子,让他跑了。后来我得到弘光帝弃城逃跑的消息,曾经去锦衣卫府和皇宫找过你,但没找到。”
朱慈烺热泪盈眶地道:“秦大哥,你对我恩重如山,却从来不提及,我,我真是无以为报!”
秦枫爽朗地笑笑道:“别这么说,我也是举手之劳。”
“对了,秦大哥,我去江阴,也是你们万义堂的人带我去的。”
秦枫吃惊地道;“是吗?”
朱慈烺又把自己从多铎王府进出前后以及遇到骆谦的经历讲了一遍,秦枫感慨道:“骆谦兄弟我认得,虽然相交不深,但他为人忠厚,一身肝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朱慈烺懊悔地道;“可惜,我当时没有提到你的名字,要不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安然无恙地在万义堂了。”未等秦枫说什么,他又深有感触地道:“秦大哥,既然你投身万义堂,我相信万义堂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组织,你能跟我们说说吗?”
“说起万义堂,确实有些来历。”秦枫停顿了一下,神色变得庄重起来,“它其实是明朝故将卢象升的两名部将所创。”
朱慈烺吃惊地道:“卢象升?你说崇祯十一年跟清军交战,死于巨鹿的卢象升?”
秦枫点头道:“原来殿下也知道,没错,就是这位卢公。”
“对,他原在朝廷任兵部左侍郎,五省总督。听说忠勇善战,我有所耳闻。可惜巨鹿一战,他用兵不善,功败垂成。”
“殿下,你错了。这位卢公,实死于奸佞小人之手!用兵不善、咎由自取,这乃是千古奇冤!”
朱慈烺大惊道:“秦兄何出此言!朝廷收到的奏折写得清清楚楚。”
秦枫冷笑道:“奏折,只不过是小人们蒙骗皇上、掩人耳目的一派胡言!我朝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就是无数奸臣欺上瞒下、尔虞我诈的结果!”
朱慈烺不相信:“这些你又如何得知?”
秦枫叹气道:“万义堂堂主正是当年卢公身边追随多年的副将邱玉麟,邵庄主也同为卢公旧部,卢公所有遭遇他们一清二楚。我听说二人曾不止一次说起卢公,每次言及,必涕泪横流,悲慨难忍。总坛正厅及每个庄里都设有卢公灵位,而且每个厅堂的取名都与卢公有关。”
“那卢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到底为何蒙冤而死?”
秦枫叹气道:“这位卢公,乃是天启年间进士出身,既为饱学之士,又通晓兵法,且兼有一身武艺,乃是少有的文武全才。他曾多次力挫流寇和建州军,为朝廷解围,从无败绩。奈何总有小人忌恨,从中使坏,因此卢公在朝廷一直不得志。”
朱慈烺和夏子衿此时显然都被卢象升的故事吸引了,听秦枫讲到此处,忍不住问道: “那后来他又如何当上了五省总督?”
“崇祯九年,清军再次大举进攻京畿地区,京师告急。朝廷无人可用,卢公奉命夺情起复(夺情:守孝期间被朝廷启用)。他此次受命于危难之际,本可大展拳脚,成为朝廷之中流砥柱。奈何杨嗣昌和高起潜一班奸佞小人当道,力主议和,处处从中作梗。十一年,卢公出征,身为监军的宦官高起潜把持实权,手握精兵数万,得杨嗣昌授意,处处牵制卢公,卢公仅能指挥疲弱兵力数千。巨鹿之战,卢公身陷重围,高起潜拒不发兵援助,卢公力战而死,朝廷大败。那高起潜为了推卸责任,竟诬陷卢公畏战逃跑,并阻挠收敛其遗体。邱堂主和邵庄主在血战中死里逃生,找到卢公尸身之时,见卢公后背身中十三箭,身上刀伤无数,其状惨烈无比。而盔甲之下,还穿着一身孝服。”
秦枫说到最后一句,喉头已经哽咽。
“原来如此。那高起潜和杨嗣昌真是可恶至极!”朱慈烺听到此处,也忍不住义愤填膺,“残害忠良,祸害朝廷,真乃千古罪人!”
一旁的夏子衿听到此处,也无比痛惜,默默无语。只听秦枫接着道:“一直到崇祯十四年,因洛阳、襄阳先后失陷,福王和襄王为李自成、张献忠所杀,身为督师大学士的杨嗣昌忧惧而死,才有官员敢奏报卢公之死的真相,他因此才得以沉冤昭雪。”
朱慈烺听到此处,内心悲愤不已,喟然叹道:“朝政腐败,小人得志,摧折栋梁,也难怪明朝要亡啊!”
秦枫深有同感地道: “你说的没错,国家就是毁于这一帮奸臣贼子之手。这也是为什么万义堂成立之初一心要对付贪官污吏和奸臣贼子的原因。他们就想还朝廷一个清平世界。”
“那这万义堂创于何时?”
“邱堂主和邵庄主从巨鹿之战后,便心灰意冷,隐居江湖。他们暗中联络忠勇侠义之士,创下这万义堂,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
朱慈烺感慨地道:“原来万义堂背后有这么多故事。”
“没错。时移势易,而今国难当头,万义堂的宗旨也由原来的惩奸除佞、杀富济贫也变为了杀敌报国、保大明江山。”
朱慈烺叹道:“有如此众多忠肝义胆之士,真是国家之幸也!”
见朱慈烺和夏子衿都心情沉重,秦枫为了缓和气氛,岔开话题道: “殿下,改日我引荐邱堂主和邵庄主给你认识,他们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也可以来万义堂,我们共举大事!”
朱慈烺振奋地道: “好。荣幸之至。你说万义堂里设有这位卢公灵位?”
“你想去祭奠卢公?”
朱慈烺恳切地道:“正是。卢公一代名将,忠心报国,却含恨而死。天地鬼神亦为之含悲抱憾。我今日有幸听闻卢公事迹,应为其烧香祭奠,表我景仰之情,也替我父皇致歉疚之意。”
秦枫听了朱慈烺的话,赞许地深深点头:“殿下真有此心,我改日可带你到前往祭奠。”
正说着话,简绍从小路另一头匆匆跑了出来;“秦大哥,庄主派了人过来,要我们前去商议下一步计划。”
“好。”秦枫答应一声,回头对朱慈烺和夏子衿等人说道:“殿下,夏姑娘,你们先附近随意走走,正好也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看秦枫走远,朱慈烺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夏子衿久别重逢,还未来得及说上几句话。他歉疚地看着夏子衿,刚要说什么,只听夏子衿开口道:“殿下,上次我让你离开王府,是因为……”
“我知道,夏姑娘。”朱慈烺连忙接过话头,迫不及待地道,“你是为了救我。”
听他这么说,夏子衿很意外:“你怎么知道?”
朱慈烺因为先前已经跟秦枫讲了遇到骆谦的经过,因此解释道:“就是多铎的人动手前跟我讲的。对不起,夏小姐,我误会了你。你对我那么好,我却把你想得那么不堪,真是愚不可及!”
夏子衿听见朱慈烺根本没有一直误会自己,心中顿觉释然,安慰道:
“不要自责了,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那么想的。而今,我们又得以重逢,真是万幸。”
朱慈烺点点头: “对了,夏小姐,我在江阴,见到了你的表妹孙雅。”
夏子衿方才就因为一直忍着没有打断秦枫和朱慈烺交谈,此时听他主动提起,迫不及待地问道:“真的?你真的见到了小雅?”
“我方才所说的骆谦兄弟,就是孙雅姑娘的夫君,我随他一起到江阴,然后又去了他家里。”朱慈烺把与孙雅相识的过程讲了一遍。
“那后来你见到她了吗?她是不是已经……”想到江阴全城殉难的消息,夏子衿的心再次揪了起来,没有讲下去。
看着夏子衿的表情,朱慈烺眼圈红了,摇头道:“惭愧,我出来后始终未能进江阴城。”
其实夏子衿即使不问,她心里也知道,既然全城殉难,表妹一家绝无生还的道理,想到此,她顿觉万箭穿心,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再也难以控制,化作凄怆的泪水从她眼里涌了出来。
自他们相识,朱慈烺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即便在王府分别那天,虽然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相见,夏子衿心如刀绞,但为了不让朱慈烺看出破绽,她拼命忍住了泪。而今,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已经殉节,她的心绪再难平复。
看着夏子衿无声地垂泪,朱慈烺心中一痛,喉头霎时哽住了。那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颗滚落,点点滴滴像掉进了他胸口,敲碎了他的心。他说不出此时自己心中的感觉,内疚、心痛、怜惜、自责交织在一起,难以言表。他只知道,他从来没有为眼前心爱的女子做过什么,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即便现在看着她落泪,他也只能无助地站在旁边,连一个安慰的字也说不出来。万千柔情在他胸中奔涌,他此时很想上前握住她的手,或是扶着她的肩,给她一丝慰籍,但当他伸出左手,却犹豫地停在了半空,久久未敢放在夏子衿纤弱的肩头。
他刚刚浴血从江阴出来,沉重和悲痛让他没有勇气谈及儿女之情,那是对死去同伴的不敬。想到此,他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万分歉疚地道:“夏姑娘,我没有保护好你妹妹,我……”
夏子衿听出了朱慈烺的不安和内疚,她忍住哀恸,缓缓拭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国家有难,各人身不由己,不怪你。”
她抬起眼睛看着朱慈烺,那一双幽深的眸子兀自还蓄着一湾清泪,声音却还是如一缕和风,暖人心脾:“我方才听你讲了江阴的经历,我知道,你活着回来,心里也很痛苦。你就别自责了。”
朱慈烺被夏子衿说中心事,眼圈再度红了,他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也化解不了心中对阎应元等人的愧疚和怀念之情。
两人沉默片刻,夏子衿问道: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明日先送你回家,然后回来找秦大哥,跟万义堂一起举事,杀多铎、抗清兵。”说完,他想起什么,又问道,“如果你回家,多铎会来松江找你吗?”
夏子衿肯定地道:“应该不会。我此次以死相抗,他知道我心意已决,不会来的。”
朱慈烺刚要说话,看见秦枫又快步走了回来。
“秦大哥,你们商议好了?”
“是,殿下。”秦枫一脸微笑地道,“庄主的意思,让我们先在这里待两天,这里比较隐蔽,不容易找到。”
“秦大哥,我想明天先送夏姑娘回去。然后再来与你会合。”
秦枫还未发话,夏子衿道:“殿下,我们还是稍晚两天再走吧。”
朱慈烺不解地道: “为什么?”
夏子衿道:“多铎以为我被劫持,肯定在四处寻找我的下落,我们最近还是不宜露面,万一给万义堂带来危险,还是等风声过去,再回家吧。”
秦枫赞许地道: “还是夏姑娘想得周到。”
见秦枫称赞自己,夏子衿勉强报以浅浅的微笑,尽管心里还笼罩着失去亲人的阴云。
“既然如此,殿下,后日先随我回白鹤庄,面见一下邵庄主。然后看情况再送夏姑娘回松江。”
朱慈烺方才听了秦枫讲了万义堂的来历,对邵庄主自是心中景仰,此时听他这么说,大喜道:“若能如此,那太好了!”
秦枫想了一下,问道;“殿下,你的身份,可否对万义堂公开?”
朱慈烺摇头道:“不要透露我身份,我身份一透露,就会牵制他们的行动。”
“也好,我们看看时机再说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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