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泠香：玉骨

沧羽看了他一眼，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现出了些许迷茫，仿佛投石入水绽起的涟漪，片刻的怔忪过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世人皆道情字误人，看来果然不假。当年的凤萧，如今的你，谁也没有跳出这种泥淖，反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听他提起凤萧，炎落倒是有些惊讶。
    “凤萧……还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当年凤萧与他二人关系甚好，三人几乎无话不谈。只可惜后来，这名字在天界成了一个禁忌，自从那件事后，再也没有人敢提及。
    现在，估计大家都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忘了那个曾经狂傲到不可一世的凤神，身负着漫天霞光，接受百鸟朝贺，好似一位睥睨着万千臣民的帝王，那样的高高在上，让人不敢直视。
    “凤萧……凤萧……那家伙也真是的。”炎落喟然，曾经的挚友，现在却只能以一个名字来怀念。
    “沧羽，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天的栖梧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凤萧浑身是伤，连站着都很勉强。他一手执剑，一手将她护在身后，对着众人大声吼道：我生，便护她周全，我死，就让那些想要伤她的人与我陪葬。”
    “怎么会不记得。”沧羽微微阖目，深吸了一口气，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曾经繁花似锦，莺燕呢喃的栖梧山，一夕之间变成了炼狱一般的修罗道场，入目便是血色猩红，晚风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之气，让人直欲作呕。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一拳就打得他吐血。那家伙明明打架弱得很，还偏偏挡在那女人的身前，没事乱逞什么英雄。”
    炎落勾勾嘴角，似无奈似嘲讽。
    当年，他根本不能理解凤萧的选择，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执念，宁可身死也要护她周全。可是现在，自己也深深的陷入了这个泥淖，终于懂得，原来对于凤萧来说，他背后护着的，不单单是个女人，他护着的是他的全部，他的心，他的命。
    蓦地，炎落又想起了自己家的那个丫头，总归还是比较省心的，这么想着，心里还暗自的庆幸了几分。
    “炎落，我不想你步上凤萧的后尘。”
    炎落回过神来，对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的情形可比我要复杂，所以说，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可你和他一样的固执。”
    说着，沧羽提步向门外走去。
    “即使我求你别去找她说这些，你也不会听的对吧。”
    沧羽闻言止步，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抱歉。”
    炎落抚额长叹，“若论固执，又有谁能比得过你。”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别说太久，至少晚饭前回来。”
    而与此同时，疏影挎着一篮子的食材，兜兜转转的已经在街上走了好久。
    前几日司命星君早已清清楚楚的说明了意图，这才过了几日，沧龙神又亲自前来，怕是天界那边，真的已经无法周旋。
    虽然很久之前就知道，他不可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一想到即将面对的，又是一场分离，心里那股恣意生长的伤痛，怎么也无法抹去。
    炎落，这一次，我可不可以自私一点。天界与我何干，六界与我何干，我所在乎的，说到底不过一个你而已。所以，可不可以为我留下来，一辈子那么久长，说过的话，承诺的事，我们可以一起去实现，这次说好谁也不许放手，再也不要分开，好不好……
    “妈的，你没长眼睛啊！”疏影怔怔地想着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撞了人。
    那人浑身酒气，嘴里骂骂咧咧的，不过还有些意识。见疏影是个女子，而且周围的行人都在看向这里，他倒也不好再骂些什么，只是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疏影也没心思去理会那人，她算了算时辰，发现还早得很，那两个人应该有很多事要谈，她不想这么早回去，以免又听到一些烦心的事。
    可是再在街上转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茶楼。
    茶楼的大堂内人声鼎沸，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听着说书先生讲着那些传奇的故事，偶尔笑骂几句回应，真是热闹非常。
    伙计一见有客人，立刻上前，还未开口说辞，疏影就出言堵住了他的话。
    “你这茶楼可有安静一点的雅间？”
    伙计挠挠头，心道：来这茶楼的人多半都是听书胡侃的，只有少数有些家底的人，打着附庸风雅的名号才会点个雅间品茶，这小娘子手上提着个菜篮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后者。
    伙计一时间还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茶楼本就是开门做生意的，来者皆是客，管她是什么理由，能赚银子就好。于是伙计压下满腹狐疑，赔笑道：“有有有，当然有，三楼临街有几个雅间，环境好得很，小娘子请随我来。”
    伙计引着疏影来到三楼雅间，待她落座，伙计清了清嗓子，道：“小娘子想点什么茶，我们这儿有……”
    疏影抬手，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随便什么茶，你看着上来一壶就好。”她根本没心思品茶，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下，顺便打发一下时间而已，所以什么茶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这个……”伙计在这茶楼也有些年头了，可是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客人，她到底是来这儿做什么的。
    正想着，却见疏影取出了一块散碎银子递到他的面前。
    伙计两眼一亮，赶忙笑着双手接过，连语气都变了几分，“小娘子请稍等，茶马上送到。”
    果然没过多久，那伙计就送上了一壶茶，还附带了几盘精致的茶点，“小娘子慢用，还需要什么尽管叫我。”说完，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在这里，果然还是银子好用……
    疏影添了杯茶，刚呡了一小口，眉头却皱了起来。
    以前她只喝花茶，茶引花香，花增茶味，入口只觉甘芳沁人，而这茶虽好，对她来说却是味道重了些。
    疏影自嘲的笑笑，心苦茶也苦，倒不知那个更苦些。
    这么想着，也就索性将茶杯放到一边，茶不对口，喝了也只是让自己难受。
    她来到窗前，极目远眺。这雅间的视野倒是不错，大半个小镇尽收眼底，她斜倚着窗棂，冷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刚要出神，却意外的瞥见一抹青色的身影。
    沧龙神？他不是应该在小院和炎落商讨事情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疏影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他在人群中有些顾盼，似乎像是在找人。
    一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即抬手，指尖轻捻，一片雪白的梅花瓣蓦然现于手中。她轻轻呼了口气，花瓣飞旋而下，径自向着沧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