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泠香：玉骨

疏影委身坐在床上，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眼神显得有些空洞。
    炎落吩咐莫离打了一盆冷水，将巾帕浸的冰凉，再细细拧干敷到她红肿的面颊上。疏影却抬手挡过，“不劳龙神费心了，疏影无事。”
    拗她不过，炎落只好将那巾帕丢在一旁。低头一看，却发现她身侧一片殷红，“还有哪里受伤了吗？”他急忙问道。
    疏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摇了摇头，“是你身上的伤。”
    起身时忘了上药，再兼刚才的一番动作，伤口早就裂开。炎落这才反应过来，他松了口气，还好她没事。不过却也偷偷的皱了皱眉。这伤，还真是疼啊。
    “很疼对吧。”疏影看着他胸前染红的衣襟，神色复杂。
    “放心吧，这点小伤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你看我现在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记得昨日，她还是一副冰冷决绝的样子，可现在，却如此的颓然。怕是当时她气极才会出手伤了自己，现在这般模样，心里一定是在自责吧。
    “你怎么会在天帝的书房？”他道出了心中的疑问，顺便也转了话题。
    疏影闻言犹豫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回道：“疏影伤了龙神，今日是去请罪的。”
    炎落笑笑，不以为然。“傻丫头，没事请什么罪，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他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语中满是爱怜，“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你要怎么赎罪，若是答得不好，可就按照我的意思办了。”
    疏影微微阖目，片刻后睁开眼，目光坚定的看着他。“疏影自知罪重，请龙神为我除仙籍，堕仙体。”
    当初选择回来，就是想为这件事做个彻底的了断。只有神才有资格堕仙，如若不然，怕是在忘川之时，就已经自除仙骨了。只是没想到，成为契机的，却是自己出手伤了他。
    那抹笑容僵在了脸上，炎落极力的克制，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请龙神为我除仙籍，堕仙体。”
    心中那仅剩的一点点希冀也变成了绝望，炎落定定的看着她，脸上一片死灰。“影儿，这个玩笑可是无趣的很啊。”
    “疏影怎敢说笑，还望龙神能够成全。”她语气诚恳，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炎落侧过脸去，牵牵嘴角，想要努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可是，真的做不到。“别再开这种玩笑了，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压抑的情感，一把将她带过，紧紧地抱在怀中。
    “你若不喜欢这里，我就陪你去别的地方。空海，人间，哪里都好，这次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好不容易才盼得她回来，好不容易又将她揽在怀中，怎么能就此放手再让她孤寂一人。
    疏影静静地偎在他的肩上，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
    千年时光悄然流逝，自己一点点在岁月中静默，每次抬眼，看到的都不是那熟悉的身影。等不到他，一次次的失落，一次次的绝望，却依旧任凭那刻骨的思念恣意的生长，将自己层层包裹，累得喘不过气来。
    “嫁给我，做我的龙后……”
    眼角有些微微酸涩，她突然明白了当初帝姬的执着。成为他的龙后，与他一同俯瞰六界苍生，仙寿永存，那才是他身边永不疏离的存在。
    只是……
    炎落，我累了，也倦了。现在的我，要如何用一颗疲乏不堪的心再去爱你。
    “请龙神成全……”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如蚊吟般低低送出一句。
    炎落紧咬着牙，猛的扳正她的身子。“当初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不放手，你绝对不会离开我。”
    疏影闻言一愣，怔怔的看向他。事到如今，竟然拿这个理由来让自己留下吗？
    过了许久，她轻声叹了口气，回道：“好，我答应留下来。”
    他的眼中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光彩，抬手将她额前散乱的发丝理顺，刚想说些什么，心却再一次跌到了谷底。
    她指尖轻点，肩上绽开一片殷红。
    “我答应留下来，只是……龙神，你要留下一个死人做什么呢……”
    下一刻，指尖滑过锁骨，停在了心口的位置。
    炎落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显得那么沉痛。他颤巍巍地握紧她的手，眉宇眼底一片死寂。
    “够了，影儿，真的够了……”
    额头相抵，在她冰凉的唇上轻柔地落下一吻，另一只手慢慢地抚上她的脑后。
    “我从未渴求你做过什么，只是现在希望你能相信，我对你的感情，点点滴滴都是真的。”
    就在恍惚间，突然一股巨大的痛楚袭遍全身，仿佛有万千虫蚁在身上撕咬，骨骼寸断，血肉剥离。疏影死死地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呼出声来。
    意识渐渐模糊，气力像被抽干了一般，身子软绵绵的，只有那股痛感是这样的真实。
    也不知过了多久，疏影只觉背心处一股暖流涌入，缓解了些许的疼痛。炎落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扯过衣袖，将她额上的冷汗一点点拭去。
    记得那一夜，她旧伤复发，痛的冷汗浸透衣衫，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却倔强的选择一个人承受。
    那一夜，心弦轻颤，徒生爱怜。
    他从未觉得时光是如此的宝贵，现在的他，只求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自己将她的音容牢牢的镌刻，直至地老天荒，永世相念。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你我从未相遇，你还是那个清冷孤傲的守林仙子，每日静居在幽寂的梅花林中，无喜无忧。而我，依然是恣意随性的上古龙神，在无尽的时光中蹉跎岁月。
    如果这样，现在的我们会不会都会好过一些……
    可是，要如何才能做到，把那些难忘的过往都当做过眼烟云，一点点的消弭，淡忘，直至变回原来的模样。
    他苦笑。原来，错过的，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炉中香丸燃尽，青烟消散，一切又归于了沉寂。
    “多谢龙神。”过了半晌，疏影强撑着身体，费力地起身。
    “都弄成了这个样子，还谢我做什么。”炎落垂下眼帘，一脸的无奈。
    “就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那些与你相伴的日子，真的很温暖。
    疏影拖着虚弱的身子，步伐虚晃，一步一步朝着殿外走去。
    “影儿……”她闻言驻足，转身，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又挂上了那抹浅浅的微笑。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想着你回来我便向你道歉，即使厚着脸皮用尽各种办法也要求得你的原谅。然后我们成亲，你若不嫌吵闹，日后就再添个孩子，这样的话，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说着他赶忙起身，从柜里扯出一个仔细收着的包裹，打开，是一件大红喜袍。
    “这是我吩咐莫离准备的，本以为迟早会用到的……”他顿了顿，抬手抚上喜袍上的龙纹，“有时我批完折子，小憩时就在想，你穿上它会是什么样子，总之一定很好看，就那样想着想着，不自觉的便笑了出来。”
    “留下来好吗，我想看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模样……”
    疏影只是摇头。
    还是爱着他吗？答案是肯定的，要不然，为何心口这般疼痛难耐。只是，自己真的没有勇气再去赌一场，赌他今生再不会转身离开。
    我爱你，可是却不想再因此遗失了自己。所以这次，请原谅我的自私。生命那么久长，总有一天，有关我的一切，都会被时光渐渐掩埋。你会遇到一个称心的女子，不会像我这般冷漠任性，看着她为你穿上嫁衣，你笑意盈盈，温暖而明朗，一如当初你看着我的模样。
    “龙神保重。”
    从此，天涯永隔，两两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