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意,水无情

第207章


    我一面轻轻颔首,一面迈着沉缓的步伐,踱回了窗下的圈椅。坐定之后,品一口尚温润的香茶,方搁下玉白茶盏,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宫中的规矩,公公想来是很明白的了。”
    多布一怔。旋即,一道仿似刀剑般凌厉的光茫,蓦地射向了我。
    四目相望,我不由眸光一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铅灰色的眼瞳。凝视片刻,多布缓缓垂下了眼帘。
    稍适,只听他低声说道,“是。”
    我莞尔一笑,劝慰道,“公公放心,蓝昔必不会做有害于察哈尔王朝,有损于父皇之事。”
    多布再次抬眸,深深地凝望着我。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探询和锐利,有的只是信任。
    我冲他微微一笑,“去吧。”
    多布躬腰,施礼后,默然趋退。
    此事,于多布而言,只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然,这恰巧与宫中的规矩——“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相符合。所以,这稍加提点,已经让聪敏的多布,领悟其中的奥妙。血色残阳,斜倚梢头。
    瑰丽、绚烂的火红晚霞,似匹织锦。方才尚空灵、如洗的碧空,变得绚丽缤纷。
    曾经繁茂的树木,已渐枯零。幽绿色、充满勃勃生机的树叶,变得枯黄而萎靡。其中不少,已经在萧萧秋风中,飘落。往昔的茂密,已一去不返。
    金红色的霞光,透过那大大小小的缝隙,在黝黑的土地上,落下了斑驳、明亮的光影。那枯黄的树叶,因为夕阳的映射,而泛起了一层红色光芒。
    我独自坐在园中,静候着夜浮生。漏箭移,长更断。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清辉如水,流空泻影。
    晚风寒峭,残叶拥阶,绣帘轻卷,庭院深深。
    我倚着廊柱,一边做着最后的等待,一边沉思静想蓝诺哥哥,在明日之后,会有何反应?
    思虑间,我蓦然醒悟一个问题。
    蓝诺既然很早便知晓父皇迫夜浮生休我之事,并窥觑到其中的意图,那么他必然早已明白父皇其实已经暗定我为皇储。当初的遁隐山间,其实只是为了让我淡忘那段刻骨铭心的爱,忘掉夜浮生。那么,如此一来,我力促他成为皇储之事,于蓝诺而言,其本身并没有什么紧要。更何况,从叔叔的言辞来看,蓝诺对皇位,还是有些期盼的。如果说他对此真得心有不愿,那也绝非因为其本心对皇位有何看法,而是因为他以为一旦我卸掉这个沉重的责任,便极有可能与夜浮生遁隐江湖,永远离开这里。而这,恰恰是蓝诺不愿意,也是无法容忍的。
    如此看来,蓝诺明夜是必来找我的。
    仰望明月,心系一线。望穿秋水,期心渐凉。
    事已至此,忧心无用。空伫玉阶,深深长叹。看来,明日只有自己孤身舌战群臣了。风细帘静,晓月淡淡。
    疏影横斜,晨风料峭。
    在廊下徘徊一夜的我,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水貂翻毛大麾。喟然长叹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厢房,准备梳洗。
    就在这时,一个鹏鸟展翅般扑飞的声音,攸地传入了耳际。
    难道是……一线曙光,在灰暗、阴霾的心空萌生。
    我立刻扭头,向影重幽暗的园角望去。一个高大、矫捷的黑色身影,背着一个硕大的麻色包袱,轻轻落到了园中。那熟悉的身影,让我悬空多日,焦灼多时的心,终于落了地。
    长吁一口气后,不由举步走向夜浮生。此时,惊喜,充盈胸间,难以名状。随之而起的,还有一份重重的感激之情。分别不过十来日,可夜浮生却憔悴、瘦削不少。
    清冷的月光下,那曾略微有些血色的面庞,又变得苍白如雪笺。皮包骨似的面颊,深陷下去。高挺、笔直的鼻梁,显得颇为突兀,甚而有种锋利、尖锐之感。好在那犹如一汪秋水、寒潭般的眼眸,熠熠夺目,神采依旧。
    “云儿,让你……”夜浮生撂下那包袱,微蹙眉头,满目歉意。
    疼惜之情,本已盈绕心间。此时,在他愧疚深深的眸光和低婉、恳切的言辞下,它们不由如潮般泛滥,几欲破胸而出。
    我想都没想,便抬手,轻轻捂住了夜浮生的嘴,“夜,辛苦了。”声音轻柔如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掌心,如春风轻拂。阵阵暖意,随着体内奔腾的热血,直抵心田。
    夜浮生静静地凝望着我,那双温润如墨玉般的眼眸,顿时烟雾缭绕。几多暗潮,悄然汹涌。半晌之后,他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柔声唤道,“云儿,能为你分担,是我的荣幸!”
    我深深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我爱之入骨,却又伤我至深的人,良久无语。只是,一股眷眷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它们,在心间若溪水般缓缓流淌,……
    
                  
第六十三章 紫榴祥瑞陷险境
    淡月西沉,蟾宫渐隐。
    欲曙晓天,依旧深邃。寒冽的晨风,轻轻吹拂,冷彻入骨。
    承运殿的晨扫工作,已经结束。早朝当值的宫人,排成一列,鱼贯而入。早已打点好一切我,扮成宫人,隐没其间。
    为避免父皇和群臣识破我的身份,故而拣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侍立。之所以选这里,还因为此处视野开阔,能将殿内众人的神情,一览无余。
    因是第一次来,不免偷眼打量。
    恢宏、壮丽的承运殿,灯火通明、千烛华耀。数十座长檠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殿内,洗净了一室的暗黑、昏幽。
    此殿,长数十丈,宽十数丈,非常阔大。其楹柱,雄状、笔直,给人一种肃穆、威严之感。而门窗之上,那精巧的雕花,使殿堂能良好采光的同时,又为大殿平添了一份华丽、婉约之质。大殿中央,从入门处,至玉阶上父皇龙椅下,铺设了一条大红色的长绒地毯。那寸长的绒毛,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泛起一层莹亮、幽红的光芒。虽然那仿佛是一条直达之径,却给人一种通天之途的感觉。尤其是那不过七、八级的玉阶,虽然莹白滑润,剔透玲珑,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望而生畏之感。几步之遥,实则千差万别。
    正要敛了目光,垂首默立,余光却不期然地瞄到了龙椅后那华丽、晶莹的巨幅屏风。惊艳之余,不由定睛细瞧。
    长十数尺,宽数尺的琉璃屏风上,是一朵幽雅、出尘的雪青色紫榴花。那纤细、修长的花瓣,呈浅紫色,由瓣根至瓣尖,由浓转淡,极似水墨蕴染般。它们,是那般柔弱、娇嫩,却又暗含一种坚忍不拔的韧性。其中的淡黄色***,含粉傲立,仿若细风过,便会香飘四溢般。
    我在叹服画工之高妙技艺的同时,不由暗暗生疑。在这庄严的大殿之上,为何单挑这紫榴花屏风?蓦然间,我猛地想起自己和蓝诺的身上也都有这紫榴花图案。难道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正在这时,只听承运殿外,传来了一个高亢、尖锐的声音。
    “上朝~”那刻意拖长的声音,在大殿内悠悠回荡,余音不绝。
    正门徐徐开启,一班身着各色朝服的大臣,按官阶大小,排序而入。他们一脸肃穆,手持芴,按班位分立于地毯两侧。
    “皇上驾到~”这时,执事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群臣立即下跪、施叩首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整、谦顺的高呼,似潜心臣服般。
    父皇迈着徐缓、庄重的步伐,从琉璃屏风后,走了出来。今日,他戴着一顶红色织金锦纹的龙冠,身穿一件边镶黑锦纹的藏红色龙袍,脚登皂青色方头便靴。看来,颇为威武、庄严。他威严地扫视了群臣一眼后,慢慢踱向那宽大、华贵,铺了一张纯白如雪长绒垫的龙椅。
    待坐定之后,他方庄严地说道,“众卿家,平身!”
    “谢皇上。”众大臣,徐徐起身,垂首而立。
    父皇端坐龙椅之上,双臂自然地搭在双腿之上。他用威严而凛人的眸光,环视了一番众人后,徐徐说道,“朕蒙先帝倚重,于光元三年册封为太子,至今已有三十六载。当时,先帝虽登基已有三十三载,但时值壮年。而今,朕已届垂暮之年,却一直未议储君,不论于国,于祖,皆有愧于心。”说至最后,他那双晶蓝似宝石,璀璨若繁星般的眼眸,黯然失色,不再似方才般神采熠熠。
    诺大的朝堂,鸦雀无声。群臣,显然完全没有料到父皇今日会突然提及此事。惊愕、意外,在他们面上、眸中呈现。
    过往,众臣,曾多次提及立储之事,奈父皇每次都缄口不言。甚而有一次,因为群臣联名,直言不立储君,将招致人心浮动,家国不宁。一向镇静、平和的父皇听后,竟勃然大怒,斥责群臣之外,更是严辞警告,再有提议此事之人,便以谋反罪论处。自此之后,朝野上下,再也无人敢谈及此事。这些,都是我从各方途径,打听到的。虽然不十分确切,但也八九不离十。
    “陛下身康体健,又有上天庇佑,必鸿福齐天,长命百岁。”一身玄青色、胸绣仙鹤朝服的乌汗跨前一步,低首奏道。
    父皇抬眼,淡淡地瞅了瞅乌汗,并无任何过多的表示。那双犹如蓝色绸缎般的眼底,摇曳着点点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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