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悲伤

冷奕凡突然问到这个话题，让米乐有点措手不及。
    “我很喜欢我爸爸，我觉得他比较公平，而我妈妈，总是偏向于弟弟，问题是我爸怕我妈，我妈在家里是一家之主。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妈不容易，我爸爱喝酒，从我记事起，他就开始喝酒，家里门前门后，都醉倒过。那时候，我又觉得我妈挺不容易的，因为我爸从来不管农忙农闲，酒瘾上来就要喝，害得我妈有几次在庄稼地里哭，我都亲眼看见的。只是，我妈从来不会觉得我不容易。自从我上了大学以后，我妈就总是觉得我拖累了整个家，越来越偏心我弟弟，让我有时候觉得心里很委屈。不过，每次想起我妈妈站在地里流眼泪，我就把所有的委屈都忘了，但很多时候即便不断安慰自己，还是觉得委屈和无力。
    我考上了大学，我妈说没钱不让上，我爸第一次发了脾气，砸了锅，我才上了学。上大学的时候，我每次都是拖得不能再拖的时候，才张口问我妈要钱，我生怕她说，没钱供你了，你回来吧。一毕业，我还完我毕业时候借的外债，就开始给他们寄钱，可是妈妈总说我寄的太少，从来没有问过我在外面开不开心。每次弟弟的事情，妈妈都是理直气壮地问我要钱，从来不会想到我到底有多难。
    我上次不是说想写一本小说吗？我就很想写写重男轻女的故事，比如自己的故事，卫琴的故事，可是满肚子委屈又觉得写不出来。”米乐像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说完，米乐看了看旁边的冷奕凡，手斜插在裤兜里，酷酷地，面无表情，突然米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早已到了米乐的楼下，只是因为米乐一直讲，冷奕凡并没有打算打断她说话，就静静地听着，直到米乐停下来看他的时候，他又恢复了酷酷的表情，说了句：“到家了，上去吧。”
    米乐愣了一下，“哦”了一声，转身开门上楼，心里却说不出来的难受，这不是她期待的结果，至少有一个表示，一点小小的安慰也行吧，可是什么都没有。一边上楼，米乐一边自我安慰，李音说的是对的，冷奕凡绝对不是她期望中的那一位，他那么多人需要关心，哪里轮得到她米乐。再说了，郭家北的出现也让她的心里重新充满期待，根本无暇顾及冷奕凡这些让她转瞬即逝的不快乐。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就舒服了很多，米乐的这种阿Q自疗法对自己非常管用，等上到五楼的时候，就完全好了，想着给妈妈寄了钱，比她的预期还多了一百，心里竟然又开始暗喜起来。
    进了屋，她想着要赶紧招租，这样还能有一点额外的收入，就匆忙拿了纸和笔，坐在沙发上，写了起来，刚写了不到十个字，敲门声就传了进来。
    “不会是冷奕凡吧，”米乐心里想，“不会，不会，刚刚才走。更不可能是郭家北，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具体门牌号。”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却极希望是冷奕凡，这样子她心里会舒服很多。
    她快快地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到了冷奕凡，她迅速开门，故作惊讶地说：“怎么是你？”
    “你希望是谁？你师兄？”冷奕凡反问道，米乐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复，就扶着开了一半的门，愣在了那里。
    冷奕凡推开她，径直地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下，一眼就瞥见了她桌子上才写了一半的招租，他说道：“我租了，从这个月开始。”
    “不，不行，我只找女的。”米乐急中生智找了个说辞。
    “房租多少？五百够不够，还要不要再添些？”冷奕凡也不接米乐的话茬，完全不顾米乐是二房东。
    “够了，哦，不、不、不，那五百我会还你的，我只找女的合租，再说了，我知道你不会习惯这个地方的。”米乐脸涨得通红，生怕冷奕凡真的住在这里。
    “我一星期只住一天，房租照出，你还不得了大便宜，这事儿就这样定了。”冷奕凡不容分说。
    “那我有个条件，我虽然给你配钥匙，进门前，必须敲门。”米乐停了一停，看了看冷奕凡，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不准带女人回来。”
    “第一点同意，第二点你保证不带男人回来，我就保证不带女人回来。”冷奕凡看着米乐立马又涨得通红的脸，笑了，说道：“默认表示成交。”
    这件事情就这样在米乐的出乎意料中过去了。
    “我很少谈我的父母，但是我很羡慕别人的父母，我和父亲在我十五岁之前的记忆都是对抗，十五岁之后几乎没有记忆，我的母亲对我父亲言听计从，唯马首是瞻，每一次我挨父亲打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母亲，除此以外，母亲对我不错，可是我挨父亲打的时候太多了。”冷奕凡斜靠在沙发上，自顾自地说着，俨然已经是个主人，米乐早已搬了小凳子坐在他的旁边。
    “我从我的父亲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爱，只有漠然和愤怒，从小到大，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情，十五岁之前，我还是很努力，希望得到他的认可的，毕竟他四十岁的时候决定要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的身高已经一米七多，和他基本持平，有一次，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地事情，他打算打我，我竟然握住了他的手腕，那次之后，他没有再打我，可是我们原本就只有这么一个交集也没有了。所以，不是每个男孩都像你弟弟那样幸运，也不是每个女孩都像你这样不幸。”
    “为什么？为什么你父亲会不喜欢你？很多时候，我听说父亲对儿子，都是恨铁不成钢，方式不同。”米乐很少从男人的角度去谈这个问题。
    “我父亲四十岁的时候，我母亲生的我，按说他会高兴的不得了，可是因为我的到来，他事业单位的工作丢了，他离自己梦想的财政局长的职位只有一步之遥，却一转身成了失业者，也许那一步之遥只是他认为的，可是他却把所有的恨都转嫁到我身上，因为他曾为了他的职业不想再要孩子，而我的奶奶爷爷却逼着他要个儿子，续香火，我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来到人世的。”冷奕凡很平静地讲着这些话，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很早之前开始，我除了给他们钱，基本上和他们没有什么联系，一两个月回家看一次，长的话就是吃顿饭的功夫，短的话就是几分钟。每次莎莎回来的时候，我才会在家里呆的时间长一些。”冷奕凡换了个姿势在沙发上，这时候米乐递了一杯水给她，听到莎莎的时候，嘴里重复了句：“莎莎？”
    “哦，莎莎是我姐的女儿。”
    “天呀。”米乐惊叫道，半杯水都洒在了冷奕凡的裤子上。冷奕凡瞪了瞪她，轻轻地把裤子上的水弹去，继续讲他的故事。
    “自从大二开始，每次回来她非得缠着我做她男朋友，反正我也没有女朋友，也很乐意当她男朋友。说实在的，家里就莎莎和我最有话，不过，莎莎长大了，马上又成我一个人孤老终身了。”冷奕凡说着，把剩下的半杯水递到嘴里喝了一大口。
    “别这么说，我觉得父母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的父母，你和父亲之间肯定是有误会，他肯定只是爱的方式不同，你试着去改变下和他的关系，你也会改变的。”
    “我这一辈子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叫我失望，现在我潇洒的很，凭什么去改变！”冷奕凡酷酷的脸上又增加了几分愤怒。
    “我爸爸经常喝酒，我和我妈到处去村里找过我爸，那时候我还很小，但是我知道那很丢人。有一次我爸爸又躺在了邻居的家门口，我看见了，那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懂点事情了，我就指着我爸爸，说‘爸，我不想叫你爸爸了’，可是他醉成那样根本也听不懂，邻居王爷爷正好过来，帮我一边扶起我爸，一边说‘你爸爸心里苦呀’，他跟我讲了父亲的故事，母亲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父亲失手错杀了他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弟弟。大弟弟两岁的时候，能说会道，非常招人喜欢，父亲也喜欢的不得了。那时候他每天都干着最重的活，回来家只要大弟弟没有睡，他就逗他玩。有一天，父亲没有出去干活，就带着他在门口玩，他拽着大弟弟的两条腿，三百六十度转着圈地把弟弟甩出去，大弟弟甭提多高兴了，结果我的大弟弟就这样被父亲失手给甩出去，刚好碰在了门口的大石头上。这件事情对父亲的打击特别大，他从此爱上了喝酒。听完这个故事，我感觉自己突然长大了，我和王爷爷拼了命把父亲送了回去，我第一次觉得父亲是个可怜的父亲。”很久了，米乐不愿再提起父亲的这段往事，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能感觉到父亲心里的苦。
    “不早了，你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冷奕凡的眼里透着一些柔柔的东西。
    米乐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嗯，得赶紧睡了，明天我们公司还要体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