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冷感

    房间里并没有开冷气，现在还算是夏天，应该很炎热才对，可是方有容却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她还想要再看清楚墙上的照片，却觉得眼前一片晕眩，于是作罢，低着头退了出去，关上灯，又将门带上，好像从来没进去过一样。
    她离开房间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客厅的墙上，好一会儿才缓了神。
    盛野出国后，这里好久都没有人来了，所以落了些灰尘。直到现在方有容才嗅到空气里的灰尘味，越发的恶心。
    她皱起眉头，她不喜欢这里的味道，甚至待在这个房间里都开始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抬头看过去，冰箱边放着自己刚收好的垃圾。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然后走到水池边，用力的清洗了双手，直到它们发红了才将水龙头关闭，擦干净手，提着那一袋垃圾离开了盛野的工作室。
    她提着垃圾袋嗒嗒嗒地跑下铁皮楼梯，狠狠将那袋子扔进路口的大垃圾箱里，不甘心地回头去看那栋不高的建筑物。
    老旧的建筑，墙壁都有些脱漆了，露出里面的砖块，看起来有种奇怪的复古感。或许盛野就是个念旧的人也说不定，所以将工作室设置在这样老旧的建筑物里。
    他开的车开了好多年，他的衣服也不都是新款，他常用的那个相机也是几年前买的了。
    可是为什么，送给她的这枚戒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却是新款的呢？
    方有容揉了揉胸口，觉得里面闷闷的。大概是这气压太低了，她抬头看看天，刚才的晴空万里已经换上了一副大雨欲来的架势。
    ***
    方有容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
    粗略地用过晚餐，她洗好澡，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吹头发。头发已经又长长了，快要到达腰间。脑海里莫名就想起盛野在家的时候，他拿着吹风机给自己吹头发，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动作那么轻柔，好像是另一个人。
    可是现在心底却全然感受不到当初的那种欣喜若狂。
    镜子里，自己的脸又圆了一些，脸颊上、鼻梁上出现了些许斑点。她向上掀起自己的衣服，转了个侧面对着镜子。肚子只是轻微鼓起来，可是即使是穿着贴身的衣服，大概也不会被发现怀孕吧？
    也许一切都是她的想象也说不定。
    为什么盛野就轻易相信她了呢？
    她闭起眼睛，脑海里满满都是盛野“求婚”时的话。
    “好，我们结婚吧。”
    “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有任何可能遭受到别人的非议。”
    “结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还有他捏着她的下巴，说着：“讨好我就行了。”
    不对，再往前倒带。
    赵北辰在河堤边对她说：“有容，和盛野分手，跟我在一起吧。”
    在她的公寓里，盛野将她压在身下，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想把你分给别人。”
    不对，再往前。
    他坐在他的吉普车里，对着降下的窗户外，正在低头看着脚边的她喊道：“方有容。”
    再往前。
    北极阁公园的桥边，樱花像是下雨一般落下，叶子健回避着眼神，介绍着身边的陌生女子：“这是我女朋友。”
    再往前，大三的寒假，她和叶子健交往一个月。她们和璐璐以及任广夏两对情侣一起去滑雪。原本说好的她和璐璐一间，两个男生一间，最后却变成了她和叶子健一间，璐璐和任广夏一间。
    原本打算聊天睡觉的，结果最后两个人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叶子健抱着她，好像是抱着什么珍稀的宝贝。他的眼睛里闪着光，轻轻地在她的耳边说：
    “我爱你。”
    那声音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
    她关上吹风机，室内重新变得安静。她再次睁开眼睛，才恍然大悟。
    原来，一直都少了一句话，那句她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可以变得不重要的话。
    她扶着洗手台，揉揉眼睛，然后收好吹风机，重新走回卧室。没打算睡觉，却重新换了外衣，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
    方有容按下璐璐家的门铃的时候，璐璐家的客厅正在热闹地举行着桌上游戏。
    叶子健盘腿坐在茶几边，手里抓着牌，一脸兴奋地看着桌面上的色子。
    这回轮到任广夏掷色子，听到门铃声叶子健便自动请缨去开门。
    一开门，便因为门边站着的方有容而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来了？”原本兴奋的神色瞬间变得为难起来，他费了半天劲才没有让自己的脸太过扭曲。
    方有容也有些惊讶，她是知道汪璐和任广夏还是和叶子健很要好的，他们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不理会原本的朋友。可是她没有想到，在她最窘迫的时候，想要找璐璐倾诉的时候，开门的竟然是让她变得不幸的源头——叶子健。
    “谁啊？”门里传来汪璐的声音。
    因为叶子健没有回答，任广夏也走了过来，看了眼方有容，然后回头对璐璐说：“是有容。”
    还没有得到汪璐的回答，任广夏便拉着方有容的胳膊将她拖进了房间里。
    游戏不得已暂停，汪璐去厨房泡了几杯热茶端出来，几个人围坐着茶几，气氛略微尴尬。
    方有容和叶子健并排坐着，都低着头看茶杯，谁也不看谁。
    旁边的任广夏和汪璐喝了一口茶，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任广夏说了一句“谁要喝啤酒？我去超市买。”便起身准备离开。汪璐补了一句：“我和你一起。”然后跟着任广夏离开了自己家。
    屋内留下了方有容和叶子健两个人。
    “听说你要结婚了？”叶子健先开了口。
    “嗯。”方有容点点头，手指摸着茶杯的把手，显得心不在焉。
    左手背对着叶子健，轻易就能被看到那枚钻戒。
    “钻石这么大颗，看来对方是个有钱人啊。你的梦想终于能实现了。”
    方有容睫毛颤抖了一下，她的梦想？她的梦想是什么？
    “你以前不是总想象着住在大房子里，全部装修成欧洲风格？那些昂贵的家具，现在很容易就能实现了吧？”
    方有容回想了一下她和盛野的“家”，确实就跟叶子健说的那样。
    她什么时候说过的话，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叶子健却还记得吗？真是新奇。
    “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没办法，怀孕了，不得不结啊。”方有容说。
    “诶？”叶子健脚一软往旁边一倒，瘫坐在地上说，“怀孕了？不会是我的吧？”
    方有容一愣，这才想到，现在是九月，她和叶子健分手也不过半年的时间而已。
    原来时间过了这么快。
    她笑了一下说：“如果是你的，你要怎么办？”
    叶子健揉了一下脑袋，说：“能怎么办？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对你负责了。”
    “放心，不是你的。孩子才四个月不到。”
    叶子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完后才发觉不妥，有些担忧地看过去。“你怎么这么晚跑过来找璐璐？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家里和老公一起吗？”
    “他出差了，所以闲着无聊，才想来找璐璐。”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开心呢。刚才在门外，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怎么会不开心，”她摸了摸左手那枚戒指说，“能嫁给有钱人，多令人激动啊。婚礼要准备很多事情，哪有时间不开心呢？”
    “那就好。”叶子健说的轻声，却让方有容一愣。
    什么叫做那就好呢？
    而后是一片寂静，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墙上的时钟提醒着时间，十分钟过去了，汪璐和任广夏还没有回来。
    方有容忽然站了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回去吧，帮我和璐璐说我走了。”
    她匆忙走到门口，换了鞋子便开门要走。叶子健跟在后面走到门边，没有阻拦她。
    “你不是有事情要找璐璐？就这么走了没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改天再找她好了，不急。”她换好鞋子，转过身来面对叶子健。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请帖，递过去说：“对了，我的婚礼时间定下来了，这是请帖。”
    叶子健接过请帖，微笑着说：“我得看看时间才行。”
    “哦，你要先问过女朋友才可以吧？”
    “不是，是工作的事情说不准，不过谢谢你。”
    “嗯，”方有容笑着说，“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
    方有容转身走到走廊，朝着楼梯口走去。
    叶子健站在门内，看着铁门缓缓关上，在门锁触及之前，伸手打开了门，光着脚追到了走廊上，对着还没走远的方有容喊道：“有容！”
    方有容应声回头，叶子健站在光晕里，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对不起！”他说。
    迟来了半年的对不起，他最终还是说出口了。
    “嗯。”她点点头，然后甜甜地笑了，那张笑脸依旧如同叶子健记忆里那样。
    直到她消失在楼梯口，叶子健才关上汪璐家的门。
    ***
    汪璐和任广夏五分钟后提着啤酒回到家里，客厅里只剩下叶子健一个人正开着电视看。
    “有容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汪璐问。
    “她先走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汪璐一个巴掌打在叶子健的后脑勺上，叶子健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揉揉脑袋说道：“我哪里敢对她做什么啊？一尸两命啊。”
    汪璐挑了一下眉，说：“你知道了？”
    “嗯。”
    “什么感想？”
    “什么什么感想？当初是我伤害了她，现在她能幸福，真是太好了。”叶子健看着地面，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在笑。
    ***
    方有容坐在出租车上，还有10分钟才能到家。
    她头靠着窗户，看着窗外的街道霓虹灯闪烁。
    那句话真的就那么重要嘛？
    即使当初那么相爱，最后不也是分手收场了嘛？
    一开始，她就知道的，她不该希望盛野会爱她。而且，盛野明明把决定权叫在她手上，所有的选择都是她自己做的。
    所以她到底在纠结什么，不甘心什么呢？真是想不通。
    明明去找璐璐，是想要抱着她痛哭的。
    结果，却还是在叶子健面前故作坚强了。
    也许在别人的眼里，她真的已经很幸福了。所以她如果哭闹的话，是不是真的太不懂事了？
    可是，她现在真的好想要大哭一场啊。
    ***
    她回到家里，夜已经深了却了无睡意。
    坐在床头滑着手机，却无意间点开了微博上的新闻。
    “重伤不阻爱美心，名模季妍伦敦时装周首排看秀”
    照片里，季妍的腿上绑着石膏，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气场。她歪着脑袋，翘着二郎腿坐在秀场里，在昏暗的观众席里，却比台上的模特还要耀眼。
    季妍，也在伦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