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赋

18 华梦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万般景色皆怡的日子。园子里的茉莉开得正盛,正好摘下来晒干做些花茶糕点。这般想着,芜言便带着抚儿去了园子,也就是恰巧,她碰见了唐季。她低垂下眸,转身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抚儿。“小姐。”唐季急忙踱步至她身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今日能在此巧遇小姐,实乃唐某之幸。”她抬眼看着眼前窘迫带着些许急色的人,微勾嘴角,淡漠开口,“大人为何要执意求娶小女子?”“唐某对小姐一见钟情。”芜言低下身摘了一朵白色茉莉,语调不温不火,“可芜言最不信的便是一见钟情。”她抬首,依然是冷冷的目光。唐季失笑摇首,“小姐或许不信,但是,”他直视着她,真挚而坚定,“那一日,唐某从城中赶回家。看见小姐极力救治老母。那时,小姐便已经在唐某心中了。”芜言皱了皱眉,思虑了一番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如若你要报恩,大可不必。我是医者,救人便是我的职责。”“不,唐某……”
    一顶低调奢华的深蓝色轿子停在了太傅府外,轿子外侍着的人趋步上前敲了敲厚重的大门。染着深红油漆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老情世故的脸,“何事?”“去禀告你家少爷,苏公子到了。”管家看了一眼轿子,便闭了门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你说我该唤你陛下呢,还是苏煜?”何旻汶失笑着摇首。苏煜一收折扇,笑得有些无奈,“你若私下再唤我陛下,要我如何受得住?”何旻汶抬手便给了苏煜肩上一拳,“几年不见,倒越发奸诈了。”眼前枝林繁茂,生机盎然。苏煜淡漠了语调,眼神幽深似海,“若不如此,如何执掌于天下。”何旻汶负手看着远处,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倒是苏煜突然清浅含笑,嗓音如潺泉流水,轻铃温尔,“听闻你寻回了云沁?”何旻汶低首,笑得有些黯然,“寻是寻回了,只是……”
    这个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偏偏诸多小径,各般弯路,他们却还是遇见了。眼前的女子穿着青绿色的十二褶长裙,外披白色纱衣。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垂在脑后。不添一丝点缀。她向前一步,裙幅褶摺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挽迆于地。树叶间斑驳的光晕投射在她的侧脸之上,让他有种如梦如幻的错觉。她对着身前蓝色长衫的男子微微仰头,向上勾的唇角,闪烁着水光的眸子,无一不彰显着她的好心情。他看见她红唇轻启,带着有些玩笑的意味,“好啊。你若能在全金陵人的面前昭告,此一生只娶我一人,不纳妾不休妻。只爱我护我一人,不欺辱我,什么事都听我。家中所有财务地契都归我保管。如若违反其中一条,便以命相抵。那我就立马应允嫁于你。”他的户部尚书唐季,垂了眸子,蹒跚地退了一步。他心中觉得有趣,不自觉地向前走去。果见她带着开心得逞的笑意,慢慢转过身。那一瞬之间,他竟有一种呼吸微促,心跳加速的感觉。
    芜言看着眼前一年多未见的身影,带着透视一切的高深浅笑静静的望着自己。那一刻她莫名的有种感觉,自己便像是在菜板上垂死挣扎的鱼,再也回不了宽广浩瀚的大海。“陛下。”身旁的人及时躬身行礼。芜言直视着苏煜,抿唇低敛眉眼,“陛下。”何旻汶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对看见唐季很是不耐。苏煜上前迈至芜言身前,一只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扶住她行礼的手臂,微侧头含着清浅笑意道:“芜言,许久不见了。”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手,顺带退了一步,抬眼淡漠回道:“陛下现在应唤我云沁。”何旻汶一瞬诧异之后,看着二人沉了眉眼。
    雨过天晴之后,空气中带着点点湿意。她站在大堂之内。清风拂面,她却莫名觉得冷得发颤。垂在身侧的手中是一卷皇帛,前来传圣旨的太监谄笑着离去。何旻汶转身,皱着眉看着她,“你认识薛妃娘娘?”何太傅立在原地,眯着眼看着渐渐远去的太监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咬着牙站立不稳般退了一步,垂着眼眸点了点首。“罢了。”何夫人轻拍了拍她的左手,“不过去宫里住几日。”“要是……”何旻汶微闪了眸光,侧了身抬首看着碧空万里。
    这隔天而来的一道圣旨,道是薛妃娘娘一直念着她。如今薛妃娘娘缠绵病榻,听闻她在金陵。便想诏她进宫,小住一段时间念念旧。这宫门重重,她坐在软轿之内。浩浩云海之间,有孤鸟斜飞而过,空留一道浅沫余痕。“小姐,原来皇宫之内竟是这般模样。”抚儿低着声兴奋道。“恩。”空旷孤寂,冷心无情。
    清梅殿内的装饰还是原来的白纱帘幔,雀铜烛台,一层不染。前面领路的曼妙身影换了一副新面孔,恍惚之间仿似又回到了她初入清梅殿的场景。只是,不会再有温婉可亲对镜贴花的瑾画和直冲直撞性格倔强的瑾茹。她闭了闭眼,踏步入了内殿。薛络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之上,还未入秋,她却早已盖上了厚厚的棉被。一旁侍候的宫女小心的将她扶起,半身靠在软榻之上。“来人,赐坐。咳咳……”芜言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自那日你不告而别之后,我、咳咳,我还以为我们没有再见之日了。”薛络捂着帕子说上一句便咳个不停,唇色惨白的勉强牵了牵嘴角。“你是怎么了?”她眯了眼角,坐至床畔想要拉她的手腕诊脉。“没什么大碍。”薛络笑了笑,不着痕迹地退开了手。芜言沉了眸色,淡淡的看着她。“陛下驾到。”苏煜来了,一身黑袍金龙的常服,极快地入了殿行至床畔。“今日可好了点?”“多谢陛下挂念。臣妾、咳咳,臣妾好多了。”薛络倚在苏煜怀中,半闭着眸,微笑着宽慰。“咳得这般厉害。如何是好了!”苏煜紧皱眉头,转首吩咐,“魏洵,传太医。”芜言静静立在一旁。暖风徐徐,她仿佛看见那半敛着的眼帘之下暗淡无光的双眸。薛络,她在绝望。
    九月时节,桂花飘香。“小姐,摘这些桂花要做什么?”抚儿提着篮子,好奇的看着她。“娘娘最近有些难以安眠。将这些桂花放入枕中,有安神之用。”她低首挑去细小花朵之间的杂乱。“陛下。”身后跟着的宫女突然出了声。她的手一颤,不小心将手中的花掉了些许。眼前的苏煜一身绛紫色的华服,金丝墨玉冠,盘龙锦带束腰。儒雅浅笑间夹杂着莫名的妖娆魅惑,吸引着人靠近。这个人就像一条披着华丽外衣的毒蛇,每一滴毒水的份量,每一个表情动作都好似经过精确的计算,让靠近的人享受到极致的毁灭。芜言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这是在做什么?”他温文尔雅的伸手从一旁的树上捻了几朵白色小花,微皱着眉细看。“回陛下,芜言小姐想替娘娘做个桂花枕。”身后的宫女又顾自开口。“哦?”苏煜抬眼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娘娘最近有些难以安眠,因此芜言想做个桂花枕,以安神之用。”她垂了眉眼,行礼回道。“最近朕也有些难眠。不若你也替朕做一个。”他松了指,细小白花缓缓飘落至地。“诺。”芜言低首,失神的看着地上的树影斑驳,耳畔恍惚间又回荡起薛络的凄声苦笑:“芜言,陛下喜欢你啊。”
    九月末时,细雨纷纷,总是无端添些离人愁绪。薛络半倚在床榻之上,一手捂着帕咳个不停,一手紧紧抓着床畔的芜言。雨落窗台,内殿里的人只剩了她们两个。“芜言。”薛络凄凉一笑,“初时,他便告诉我。会护我一生安好。咳咳。”她咳了一会,又微微笑着望向窗外,“他说我要的一切他都会允。除了他的情爱,除了,”薛络转首直直的看着抿唇不语的芜言,“他的心。”她垂了眼,凄然苦笑,“那时,我不信。我那般高傲的人,想着既是选了他,他的身心无论如何都会皆属我。我展尽毕生才华,本想让他刮目相看倾心于我,却不料最后换来的是自己一颗痴心孤独沦陷。”她吃力的喘了一口气,苦涩低语,“我憧憬着或许有个孩子便好了。可我太天真了。整整六年他没有为我哪怕停驻一步。如何会让我怀上孩子。”她叙叙说着这六年来的希翼和绝望。“你看,我成不了什么千古女帝了。”她抬首含笑着直视着芜言,“从一开始明白爱上他之时,我便知道我输了。”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咳得更厉害了。风雨凄凄,芜言静静坐在床畔,看着她匆匆掩去含血的帕子。“芜言,”手上人的力道更紧了几分,“有一件事在我心底压了许久。今日,总算能说出来了。”薛络抬首望着她,“当年,我知那竹林凶险。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选上一人。我偷吃了王叔叔的药进了竹林,却不想将你害成了那般。”她都快记不得了那般是哪般。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芜言抬首看着那人缓缓闭上的双眸,还有嘴角一点点上扬的舒心笑意。“我不怪你。”她低首喃喃轻语,“薛络,我不怪你。”
    素手划过床沿,芜言替那人仔仔细细掩好了被褥。白纱缭乱,她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袖中的手有些发颤,她转身对着侍候在外殿的人,淡淡开口,“娘娘毙了。”殿外的雨越落越大,将屋檐打得叮叮作响,她身后是痛哭奔走的宫女太监。她闭了眼,一步步向着殿外走去。雨滴落在身上,一阵阵的疼,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妍儿离去的时候。大雨滂沱,她站在园子之内,淡漠的望着不远处立在廊下的苏煜。他说:“是我负了她。”不该怪他的。她想。这一段风花雪月里,不是你爱着他,他便一定要回爱上你。薛络与她何其相似。她低首苦笑,同样是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同样是被伤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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