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不藏娇

第88章


    阿娇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睡梦中却仍蹙紧了眉头,不能舒展。刘彻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眉心,心中生出几分恍惚,便已然站在了榻边。
    “走开!”阿娇猛地一声惊呼,让刘彻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瞬间沉下脸来,却见阿娇仍是紧闭双眸,不觉松了口气。
    “彻儿不要……”阿娇似乎陷入了梦靥,不住摇着头,刘彻握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却突然听清了阿娇含混的喃喃:“婢女怎能为后……”
    含混的灵台瞬间清明,他猛然支起身子,看着睡梦中极不安定的阿娇,那已经清晰的思绪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阿娇是记得的,她记得前世他是如何绝情,又是如何被辜负……
    所以卫子夫才嫁了曹寿,卫青成了堂邑侯府的马奴,无论他怎么做阿娇都不可原谅,一切都是因为,阿娇从始至终都记得,可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得的?
    难道从五岁那年,金屋藏娇她推自己下水开始么?
    一切,似乎就是从那儿开始变的……
    盛夏的暴雨,毫无预兆的瓢泼而下,淋漓酣畅。
    暴雨和着疾风扑打着半开的轩窗,刘彻跌坐在阿娇榻边,任那冷风打开了窗子呼啸而入,纹丝不动。
    在外间听到窗子开合的动静,云芳怕阿娇受了寒气,轻声进殿手才要推窗,一直恍若失神的刘彻突然开口:“退下。”
    云芳僵在半空的手略一犹豫,刚碰到窗棂,刘彻漆黑暗沉的眸子冷冷扫过来,虽不曾言语,可那份气势,将云芳唬得一个哆嗦,忙告罪退下。
    刘彻回身看了一眼仍紧闭双目的阿娇,扶案起身,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缓缓移到了窗前。
    雨势渐大,凌乱的风刮得雨丝落进殿中,打湿了刘彻脸颊,他却恍若未闻,只愣愣看着窗外一树被打得淅沥作响的木芙蓉,兀自出神。
    锦榻之上,阿娇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缓缓抬手抚上微隆的小腹,暗自舒了口气,侧脸看向站在窗前的刘彻。
    风雨洞开了窗棂之时,阿娇就已经醒了,可是感觉到身边刘彻的气息,她便没有睁眼。
    她跟刘彻两世夫妻,数十年相处,阿娇自然对刘彻的脾性心知肚明。他前世不要自己产子,从一开始就做得决绝不留后路,她虽伤痛无子憎恨卫子夫得宠,若没有后来长门的不管不顾,她不会心伤至此。是以如今刘彻既让她有了身孕,便不会再做加害,只是她想不出,太皇太后层层周密,谁还能害到她腹中孩儿。
    之前那么说,不过是惊吓过度,本能使然。她想信任刘彻,然而危急之时,终归还是放不开,也许,只因长门宫最后的那个夜晚,太过凄冷罢。
    忽的一阵冷气袭来,阿娇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回神之时,却见刘彻赫然立在榻前,定定将她望着,一言不发。
    平白生出几分心虚,阿娇拢了拢被子,刚要翻身,却听刘彻闷声道:“阿娇,你究竟……要我怎样?”
    阿娇一愣,诧异的目光直接迎上刘彻,难道他知道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刘彻说着,突然伏了身子凑近阿娇,“这不是你说的么!可你的心呢?”
    “彻儿……”阿娇突然失了冷硬,生出几分愧疚,毕竟知道了更前的事情,她对刘彻的负心,没了那份笃定的恨。
    见阿娇如此,刘彻自嘲地扬了扬嘴角,似是自语般喃喃道:“阿娇,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看不到呢……”这声音虽轻,可咫尺相隔,阿娇还是听了个清楚,她吃不准刘彻这话是不是说给她听,正疑惑,刘彻却抬手覆住她放在小腹上的手,“这是我们的孩子,第一个孩子,阿娇,我怎么会要他的命……”
    一瞬间,阿娇几乎以为刘彻会质问她关于前世的种种,可刘彻只是粲然一笑,翻身躺在阿娇身旁,长长舒了口气,“皇祖母说日久见人心,阿娇,你慢慢的,总能看见我的心究竟是什么样儿,只是,别再防着我了……”
    依偎在刘彻怀中,阿娇无言以对,身子羸弱,终归抵不住那熟悉的气息带来的放松,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某只最近这么勤劳的份儿上,亲们冒个头吧……
    话说木有人对孩子的名字有灵感喵?
    
☆、大宴诸侯
   建元三年冬,诸侯入朝。
    算算日子,阿娇生产也差不多到了时候,且妇人头胎往往早产,阿娇如今却是泰然的很,日日只在椒房殿中养着,全不似刘彻及宫人们的谨慎。
    “启禀陛下,梁王领命候见。”
    阿娇吞下刘彻递来的梅子,看向被忽视的杨得意,刘彻这才侧脸去看他,漫不经心的衔了颗梅子放在口中,微微皱了眉,吩咐道:“让他来椒房殿觐见。”
    “不要,”阿娇脱开刘彻攥着她的手,“臣妾乏了,陛下还是往宣室殿宣见吧!”说罢也不管刘彻面色如何,一径搭上云芳的手,撑着沉重的腰身往寝殿行去。
    如今的刘彻,于阿娇而言,陌生的太过不现实。自前次风波太皇太后令尚虞为阿娇看诊后,刘彻将围猎骑射之事彻底搁置,每日只在椒房殿同阿娇一处,最初阿娇会冷脸以对,可发现刘彻对此全视而不见且引以为乐后,慢慢也没了那份精力,身子越发沉重,她便越发懒怠,是以两个人面上,倒也和乐不少。
    至于那莫名其妙的见红,按尚虞的说法,八成是吃了相克的食物不曾避讳,阿娇本就血寒,又心绪激动,才会见红。这事儿当初闹得人心惶惶,却因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并未宣扬开来,宫中也无人敢乱嚼舌头,渐渐便被人忘却了去。
    “让他等着,就说朕没工夫!”刘彻一声不耐打发了杨得意,快步追上阿娇,极为熟稔的将手揽在阿娇腰上,一副亲昵之态,“我陪你歇会儿!”说罢,拥着阿娇的身子半推半就的甩了云芳,一径往内殿去。
    阿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猛地顿住身形,扫了一眼殿外仍跪着的杨得意,低声道:“你是天子陛下!”虽无实权,却也是天子,诸侯入朝最该觐见的天子。
    “过几日大宴也能见,你不想见他,难道我就想?”说罢也不管阿娇的反对,揽着她的腰轻柔的推着她往内殿去。
    杨得意面色讪讪,正斟酌着该如何去打发梁王,外间黄门令却高声唱喏着,太医请平安脉来了。
    尚虞仍是一袭白袍广袖,丰姿卓绝,这是得了太皇太后恩准的,允他不着官服。
    阿娇被刘彻拥着正要躺下,听见尚虞来了,看刘彻的眼神不觉添了几分无奈,明明她跟尚虞话都没多讲一句,这几个月来每次尚虞在,刘彻都守在一旁,他却仍旧虎视眈眈的。只是阿娇自己,面对尚虞,也总是担着几分心的,他毕竟是楚项后人,难保不会……
    “启禀陛下,陛下如此,微臣不敢请脉。”
    眼前,刘彻对尚虞视若无睹,全不在意周边自将阿娇拥在怀中,只露出寸长一截皓腕,也只堪堪伸出来一点,占有欲极强的体现出来。
    “怎么不能?”阿娇正要开口,刘彻却抢先道,“身为太医,不知问脉请安,要你何用?”
    若是旁的医官,听了这话无不跪地求饶请罪,然而尚虞只恭敬跪下,叩拜大礼,“臣无能,望陛下遣之。”字句坚定,毫无惧意。
    刘彻拥着阿娇的手顿时一僵,阿娇强忍住笑意,推了推刘彻的手,又抬头去看他,片刻,刘彻才极不情愿的松了手,起身坐上一旁的矮榻,双目紧紧盯着尚虞。
    “尚大人,您请。”
    如此,尚虞也不多言,气定神闲的抬手问脉,等在一旁的刘彻只觉那手在阿娇腕上放了许久许久,就在他濒临崩溃之前,尚虞终施施然收回了手,后退一步恭敬拱手道:“娘娘玉体安康,自无大碍。”
    阿娇浅笑着点了点头,正要令云芳引尚虞出去,刘彻却突然道:“如此,娘娘能否出席三日后的大宴?”
    尚虞定住步子,同阿娇一道疑惑的看向刘彻。
    “虽无大碍,但劳碌亦不该当行。”尚虞的回答,十分中肯,只是没人看到,他掩在袖中的手,握得青筋毕露。
    待一干人等退下,屋子里只剩了帝后,阿娇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何要我参加大宴?”
    刘彻扬唇一笑,上前拥住欲躲闪的阿娇,“你是皇后,不该参加么?”
    大宴诸侯,于礼皇后是该陪同,然如今她身子沉重即将临盆,为何非要如此呢?
    “朕要天下诸侯知道,你陈阿娇不是窦家扶起来的皇后,更是朕心心念念的皇后!”说这话时,刘彻将下巴搁在阿娇的肩头,软软的声音带着一点闷,只是那决断天下不可违抗的气势,丝毫不减。
    似乎有什么在阿娇的心头撞了一下,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却余韵绵长,挥之不去。
    三日后,天子设宴明堂,大宴诸侯。
    皇后正装,烦烦索索一套走下来,以阿娇如今的身子,是万难承受的,是以她只着了玄边正红曲裾,由杨得意亲自搀扶,随刘彻入宴。
    诸侯起身相迎,待帝后坐定,行过大礼后才复又入座。
    家节大宴,皇后之位本该在帝王右手略下,然而今日,刘彻却一径拥着阿娇,直接坐在了上首帝位,而其右手,并未设皇后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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