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走着爱着

第17章


爱一次死一次。一切都源于我要享受爱情,新的爱情。一切都源于我年轻的生命需要新鲜的血液,我的心脏需要扩张,灵魂需要新的碰撞。我是一个侵略者,通过侵略来拓展自己爱情的旷野,建造新的爱情宫殿。爱情,爱情……我整天念叨着这个词,我整天想扑入爱情的火光,接受死亡的焚烧。我感觉着生命。生命让我忧伤,让我悲悯,生命里所有的问题必须由爱情来解决。生命必须随时开放,随时将爱情放进去,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生命才会完整充实。任何规避爱情的行为都是对生命的犯罪,任何人、任何事,休想用道德来干预我的爱情。爱情是我唯一的指望。生命不是生活,爱情也不是生活。生活是物质的,生命是光,爱情是灵。我可以不要物质,但我不能没有光和灵……
    这就是我那个秋天,与那个男人相遇后的癫狂心境。
    可是我忽略了人类爱情的游戏规则。在同一时空一个人是不可以爱两个人的,或者说不可以表现得爱两个人。不仅是人,连神也做不到。在古希腊神话中,那个权力万丈的天后赫拉如果发现她爱采野花的丈夫有越轨行为,也会千方百计地报复她的丈夫,不让她的情敌受尽苦难她是决不罢休。我们不过是人,我们这么做的时候,所经历的心灵煎熬只有自己才知道。
    可是我就在同一时空爱着两个人。实际上,这并不是真实的。我不过是进入了一个角色。我在冒充自己同时爱着两个人,好给自己的爱情扣上更加光荣的帽子。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爱。
    很快,流浪汉投入了新的怀抱,我投入了新的黑暗,而我的诗歌伙伴又高大全一样地做起了我的教父。
    表面上接受着他的教育,但是,我退却着,逃离着。
    我要上路,离开这片再也无法经营的爱情废墟。
    于是,上路。
壹-从村庄到都市 上路,扛着一杆猎枪(1)
    从旭日东升的海面出发
    我追你没入夕阳西下的群峰
    我注定追不上你飞逝的脚步
    你注定逃不出我多雨的眼睛
    上路,从爱情的荒原里站了起来。我像个重伤员,从这个荒凉的小镇出发,骑着我的爱情小马去找那个路上的男人。
    我去成都跟流浪汉相会。我要向他证明,我是多么地爱他。我并不是那种受一点挫折就爬不起来的人,我是一个有气候的,有后劲的爱人。为了这样的一个证明,我挺着自己,捂着伤口,向他走去。
    他要沿着川藏路去西藏。我到工厂里去请假,以三寸不烂之舌打动了书记。书记也是个喜欢文化人的人。所以工厂给我出了差旅费,让我顺便把四川一带的欠款追回来。于是,我就出发了。
    行前,我精心地装扮了自己。我做了一条大花长衫,还买了一块扎染布,把东西包进去,散开长发,就像武侠电影里的女侠一样,背着那个包袱“风萧萧兮易水寒”地出发了,一副仗剑伴君走天涯的嘴脸。
    流浪汉见到我就说:三毛来了!
    那时候,三毛荒芜地离开了她试图爱着的人间。
    三毛引领了一个浪漫的时代。
    但是这个浪漫的时代最终也没有好好地安慰三毛。
    她再也无处撒娇,无处藏身。
    只有一个撒哈拉,也只有一个荷西。
    三毛无力把地球上所有的地方变成撒哈拉,也不能将浪漫的男人打造成荷西。
    三毛曾光着脚,坐在成都的大街上,绝望而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三毛想把自己搞得再彻底一些,再自由一些。
    然而,三毛没有出路,三毛放弃了三毛,走掉了!
    三毛啊,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三毛的名字。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心疼着。
    我对流浪汉说:我不是三毛,我是我!我受了伤,我想好好地活下去,想再借你的怀抱撒个娇!
    我试图撒娇,然而一个受伤的怀抱,贴在一个再柔软的地方,都会感到疼。
    我疼着,在成都为流浪汉准备着进西藏的资粮。在一个中午,流浪汉正式地走向了西藏。为了他路上的安全,我扛着他的一杆坏了的猎枪,开始想办法为他换新的猎枪。
    我自由了,一个人,无拘无束,前方的道路不可预知。我发现我特别需要这样的放逐。一直卧在屋檐下,我已经卧够了,一直跟一个人捆在一起,我已经捆够了。我的大皮靴野蛮地向前跨着。我的心活了起来,我呼吸畅快,我的西部人的强健的骨胳在风中富有旋律地舒展着。
    为了那杆猎枪我走遍了半个中国,兰州、西安、成都、重庆、上海、哈尔滨、齐齐哈尔,从西北到东部,从南方到北方。
    我腰里别着英吉沙小刀,心里开着花儿,睫毛上沾着露珠,到处上演着唐吉诃德式的闹剧。在4月一个温暖的日子里,我背着猎枪出现在北京的大街上。走在人群里,我的花衣服和开了叉的长发格外煽人眼目,我气宇轩昂,好像自己是面爱国的旗子。上了公共汽车,本来很挤的汽车上,周围人都古怪地看着我,给我腾出个空间来。枪真是一种厉害的东西,怪不得搞到一个真家伙这么难!于是我更加神气。那时候,我理解了“狗仗人势”的涵义。我在一家馆子里吃饭,编造着自己的身世,我说自己是西藏民族英雄格萨尔王家的公主,一直在昆仑山习武,一千多岁了,烦了到城里来散散步。那店老板假装一惊一乍,饭罢,免收我豆腐汤的钱。枪真是个好东西!我是在找公安部。在一个胡同里,有一个老北京人,凑到我耳朵上说:姑娘,你从哪里来啊?你真是太不懂事了,赶紧把你的枪收起来吧!我说,我是孤身徒步中国的旅行家的经纪人,他是爱国的,这枪也是爱国枪!
    我大笑着走了。我去北京公安局。门口的武警很客气。他了解了情况后,显得很激动。他说,必先到公安部信访部,信访部才是接“案子”的地方。他给了我信访部的地址。他劝我马上把枪收起来,要不就会有麻烦。我这才当了真。到一个小市场买了个袋子,把枪折了起来。信访部四周坐了很多从外地来京告状的人,一个一个接待。接待口就像药铺里取药的窗口那么小。我的话从那个小洞里传了进去,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又把我推到国务院信访处。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了一个国务院信访处,反正,有一天黄昏我醒了过来,看见很多穿着运动鞋的脚,参差不齐地光裸着小腿,蠕动着,有的上面长满了汗毛。还听见哨声、吆喝声和砰砰的声音。那道人墙里正有一场足球比赛,而我躺在一块草坪上,枕着个硬硬的家伙。不远处还有一个小土山。小土山还有一个深褐色的小断崖。再小的山都有悬崖绝壁――也许我是为了说明这个观点,才给那个地方设了座小山。我望着天正式宣告,不在北京搞猎枪了!现在来北京十几年了,北京人没认得几个,可北京的地理状况差不多被我摸透了。我一直没发现我那天黄昏醒来的地方。那是我荒蛮的激情逗留过的一个生动的驿站。
壹-从村庄到都市 上路,扛着一杆猎枪(2)
    我终于在东北齐齐哈尔猎枪厂修好了那杆猎枪,可是,没有搞到子弹,于是,我背着那杆没有子弹的猎枪到重庆搞子弹,最终没有搞到。后来,我在西藏与四川交界的金沙江边的一个叫巴塘的小镇上找到了他。他困在了那里,没有盘缠上路,每天只吃一碗挂面维持生命。我像天使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们过了一段天堂般的生活,似乎再一次相爱了。可是,有一天早晨,在西藏的一个兵站上,我轻松地对他说,我要走了!因为,这个男人终于爱上我了。我才发现,我只是报仇来了。我如此地奔波,并非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获得“抛弃”的主动权,因为,我曾被这样地处置过……
    我拥有一颗多么骄傲的心啊!
    我发现,我谁都不爱,我爱着仇恨、嫉妒。但我发现,我也不爱仇恨嫉妒,因为它们很快就消失了。我什么也不爱。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我精神很胜利地回到老地方。我还为工厂催回了三十万的外债,获得了一千多元的补贴。我觉得这一招真得不错。此后的两年,我经常上路。为了摆脱身上深重的包袱,我不断地对自己说,走,走,走!
    上路,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成了我寻找自我和逃避自我的最佳方式。我还是放着爱情烟幕弹,逃避着自己,也逃避着生活。
    我的虚假的人生,就包裹着爱情这个美丽的外衣,演着戏。而另一个我,一直冷冷地旁观着。
    它是一个阴谋家。
壹-从村庄到都市 进京,扛着一个帝国(1)
    我一脚向英雄的名字踢去
    大喝一声
    滚开吧
    别挡我的路
    两年后,我放下猎枪,扛着一个“帝国”来到了北京。
    “帝国”是一张小诗报,名《帝国诗人》。
    1993年10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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