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

第93章


两天后,9009艇按时出厂。厂长和总工随艇驶往基地。总工刚下到艇舱里就躺倒了。
“厂长,我这里有一封遗书。如果……”他用手摸索着胸前的口袋,老泪纵横,“你……你就叫她改嫁好了。”
“没那么严重。”厂长有点厌恶地看着他说。心里想的却是:你还以为你死了她真会给你守寡?
厂长自己心里也在打鼓。他五十三岁,当年政府号召晚婚晚育,到今天三个孩子全没长大。他的心事也不轻。
司令员乘坐一条护卫舰,在预定试验海区,满面春风地迎接他们。
厂长和总工被接上了护卫舰。
“两位专家,先喝酒还是先试验?”
“先试验先试验。”脸色发灰的总工振作了一下,说。
司令员看一眼厂长,笑着。“你看呢?”
厂长忽然觉得自己想喝酒,说出话来却是:“先试验!”
“那就先试验!”司令员说。
他从护卫舰上下到潜艇甲板上。
“司令,你这是……”厂长和总工跟下来,有点吃惊,“万一有情况,赔上我们俩也就够了。”
“你们是客人,客人来了我怎么不陪一陪呢?”司令员轻松地说着,穿过水密门,下到艇内。
总工和厂长互望了一眼,精气神儿抖擞起来。
“下去。人早晚不就是个死嘛!”总工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艇舱内。
“准备好了吗?”指挥舱内,司令员问江白和焦同。
“一切就绪!”江白简单而响亮地回答。
“启锚!”司令员不再关心两位客人,果断地命令。
潜艇离开护卫舰,向前驶去。
“报告司令员,潜艇到达预定深潜点!”江白喊道。
“双车停!按计划开始试险!”
“是!”
9009艇在预定深潜点停下来。
“水下三百米深潜!”江白发出命令。
潜艇打开加压阀,大批海水涌进压载水柜。
9009艇迅速下潜。
十五米。
五十米。
一百五十米。
指挥舱内,司令员望着测深仪,神情沉静。两位客人不自觉地仰起头倾听着。一般说来,潜艇迅速下潜到这种深度,巨大的水压就会使艇体因变形而发生“砰砰”的响声。
没有响声。
厂长和总工的额头上已是一片汗珠。两个人庆幸地看了一眼。
二百米。
二百五十米。
三百米。
潜艇发出轻微的“咯咯吱吱”的叫声。在这样的深度,它只表明潜艇的耐压性能已超出了设计指标。
“很好。”司令员说,脸上现出一丝宽慰的微笑,“准备遂行一号上浮试验计划!”
试验海区内没有海中断崖或者死水。要测试潜艇的耐压性能,只有进行反向试验。现在9009艇就要从水深三百米处,进行一次急剧改变压力的上浮测试,看看加固后的9009艇能否经历住考验。
潜艇开始进行上浮准备,他转过身来,向两位客人微微一笑。
“老赵,姜总,潜艇就要上浮。你们需要穿上救生衣吗?”
厂长看了一眼总工。总工脸色发灰,却一付视死如归的神情。
“秦司令,我是这条艇加固处理的总工程师。要留下我留下,你和厂长应当离开!”
司令员笑了一笑。
“老赵,你呢?”
厂长情绪激烈:
“我都五十三了,死了也不算短寿。司令员你不离开,我凭什么离开?”
但还是让他们都穿上了救生衣。
“报告司令员,准备完毕!”江白报告。
司令员回转身去,命令:“急排水,保持平衡!”
“急排水,保持平衡!”江白口齿清晰将他的命令复述了一遍。
9009艇骤然响起巨大的轰鸣,在几秒钟内排出大部分压载水,突然变轻,如同一只气泡一样被巨大的浮力从水下三百米深处飞快地托向海面,钢铁的艇体因外界压力的剧变发出了“叭叭”的炸响。厂长和总工闭上了眼睛,脸色惨白。司令员望着跑表一样快转的测深仪,目光镇静深沉。焦同和高梁望一眼江白。江白的目光直视着司令员,仿佛要在这一刻透视进将军的心灵深处。
测深仪的指针指向水下十五米深度。
“停止上浮!”司令员说。
“打开进水阀,停止上浮!”江白发出命令。
9009艇停止上浮。
“检查各舱室!”司令员说。
十分钟后,各舱室报告:没有发生异常情况。
厂长和总工的睁开了眼睛。
“重新下潜!”司令员目光炯炯,“水下三百五十米!”
“是!”江白说,“下潜,三百五十米深度!”
这一天和以后的三天里,9009艇连续重复进行了数十次深水急速增减压试验,随后又测试了新加装的水下红外探测仪和电子导航、电子测距装备,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艇上全体军官则在反复的试验中熟悉了这些新装置,以及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连同应对方法。
三天后9009艇胜利返回军港。晚上,司令员请厂长和姜总工喝酒,要江白和焦同作陪。
酒席就摆在他那幢空荡荡的居所的小客厅里。司令员举怀。
“首先声明,今天是我个人请老赵和姜总的客,不是公费。你们要注意,我的工资也不很多。”
深潜试验成功,两位客人仿佛重新活了一次,既疲惫又轻松。厂长举起酒杯,说:
“秦司令,不管是公费还是你自己掏腰包,今天我们都领情。”
“我很高兴。借这个场合,我说一句话。只要我还在L城基地当司令,基地所有潜艇的保修,都交给你们厂!”
厂长看一眼总工,两个人脸上的笑纹如同花蕾绽放一样全部展开。
“那太谢谢司令了!”厂长说。
“说不定我还要你们二位跟我一起下潜。我的活儿干起来可不轻松。”
“没关系,我们认了,”刚刚经历了三天生死考验的总工满腔豪情,“以后只要是我负责的艇,一律随艇进行第一次深潜试验!”
“好,干杯!”司令员高兴地说。
“干杯!”
三个人一饮而尽。
江白和焦同在一旁坐着。他们注意到了,这天晚上,司令员几乎根本没有招呼他们,他陪两位客人喝下去的38度的白酒,至少一斤有余。
再后来两位客人趴在酒桌边上睡着了。司令员举起酒杯,来到他们面前。
“这杯酒我为你们俩、为9009艇全体官兵壮行。回去后用一个月时间继续熟悉新装备,将可能发生的问题消灭在出航之前。我等着你们胜利返航的消息!”
司令员满脸紫红,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他年轻了,神情严厉,激情澎湃。
江白和焦同起立,端起酒杯,神情庄重:
“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夜里司令员吐了酒。他没有叫醒公务员,一个人收拾了残局。重新躺到床上时,他想到了:自己能够为江白和焦同,为9009艇全体艇员,为十九年前遇难的东方瀚海,也为自己的女儿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虽然仍觉得不够,可是他已经不能再多做什么了。
凌晨三点。一个人在司令员居所前的草地里舞剑,一招一式都透露出苍老的雄心。要对他们有信心。他对自己说。对他们有信心,就是对中国潜艇兵的今天和未来有信心。
给予他们最美好的祝福吧!
5
L城紫荆花大放的季节,9009艇经过一个月特殊课目的训练,离开军港,开始了计划已久的远航。
一声悠长的、无论如何都显得壮怀激烈的笛鸣在内港里响起。这是9009艇全体官兵向前来送行的基地和支队首长致以最后的敬礼,也是向母亲一样的军港告别:你的勇敢的儿子出航了,再见!
潜艇以水面航行方式缓缓通过出港口,驶向外港。江白和焦同双双站在舰桥上,神情肃穆。方才他们面向码头,目视送行的司令员一行,现在他们回过头来,将目光投向远方。
傍晚时分的夜气笼罩了茫茫大海。外港两岬角的灯塔一闪一闪,似乎比别的日子更亮,更亲切,就像两只有了灵魂的军港的亲人般的眼睛。晴空被半圆的月映亮了不大的一块儿,却也稀释了那没被月光照到的地方的黑暗,使海空显得辽阔而明远。一团巨大的、占去东南方三分之一天空的蘑茹状云团的一侧被月光映成浅白,另一侧隐在灰褐色之中,从高空直垂到海面,如同一尊立体感极强的浮雕。环绕内港和外港的山峦在微明的月光下仿佛更矮了,它们化为一条起伏不定的淡黑色的长线,让人想起故乡田园四周的篱笆。
潜艇像一条大鱼,轻轻拨动着月光下黑白两色的海水,在外港兜了一个半圈,以校准航向。江白和焦同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向军港也向L城望了一眼。
蓦然闯入眼帘的是依山傍海建筑而成的L城的万家灯火。夜色中,仿佛是灯火的群落而不是城市自身一直向左右两端延伸开去,你的目光有多久远,灯火就有多久远;你的视野有多开阔,灯火的群落就有多开阔。有多少灯火就有多少幢建筑,多少户人家。从没有想到城市有这么大,从没有想到这座城市里这么多人家。从外港海面上,他们甚至清楚地看到一条条上下行的城市主干道上曲折起伏的路灯之河和水一样流动着的车灯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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