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犯桃花

“你还是这么会说话，我都快三十了，还美什么。”方筱很开心，抬手拨拨大波浪卷发，拉开椅子径自坐下。
    孟知微帮她倒茶：“女人到了三十正好，像熟了的水蜜桃一样诱人。”
    端起茶杯抿一口，方筱还是直截了当的性格：“你不是在V&A做策展人吗？怎么这么突然决定回国？”
    “想把儿子带回来接受基础教育。”孟知微右手无意识地晃动茶杯，这种情况下，直接承认比别人问起来更有诚意。
    “刚听孟小闯说你有儿子，我还不敢相信，居然是真的，多大了？”
    孟知微回以一笑，“再有一个多月就六岁了。”
    “哈？六岁？！”方筱忽然提高了声调，“那不是在……”
    “嗯，威尼斯。”
    “我知道了！难怪孟小闯不让子铭帮陈景扬查你。”方筱恍然大悟，“你怎么打算？”
    “其他的还真没打算过，他只是我的孩子。”孟知微在说“我的孩子”时，加重了语气。
    方筱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点菜，她随口报了几个菜名，接着问孟知微：“你看看还需要什么？”
    “加一壶甘蔗汁，一份酸菜面片。”孟知微把菜单合上递还给服务员，“听说这个不在菜单上的面片非常好吃。”
    方筱点点头：“你和那谁，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这么介意他。”
    提起陈景扬，孟知微就没有好心情：“狗血事件，不提也罢。总之我是真心只想要孩子，筱筱姐，这次就拜托你了。”
    方筱没有马上回答，若有所思，表情越来越严肃。孟知微心里十分忐忑，她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毕竟陈景扬和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见孟知微欲言又止一脸紧张的样子，方筱的严肃表情这才破功：“帮你可以，不过我很生气，这么多年你都没跟我提过哎，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啊！”
    “对不起，我是怕知道的人太多，他会听到风声。”孟知微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我和子铭都想看万年冰山脸着急上火的样子，这次一定帮到你喊停为止。”方筱正正脸色，“不过，下回你得把你宝贝儿子带出来给我开开眼，小闯说他长得巨漂亮。”
    孟知微翻出手机里孟池西的照片，屏幕上一个玉娃娃般的小人儿正对着镜头笑，五官有七成像陈景扬，从笑容里能看到孟知微的影子。
    “好可爱！！瞧这张小脸长得，啧啧，幸好子铭让人不要拍他的脸。”
    孟知微扯了个无奈的笑，人太霸道，就连遗传基因也比较厉害。倘若她早知道结果，一定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一步，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如果？
    “不过他这个人贼精贼精的，如果被他自己发现了，你想好怎么办了吗？”方筱翻看着照片，突然抬头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一定不会把孩子让给他。”孟知微耸肩。
    “话说回来，他现在这样倒是真的很反常，以前多少千帆都过尽了，连田家小公主都……”方筱说到一半堪堪打住，见孟知微表情尴尬地避开她的视线，“瞧我，差点忘了，这是我和子铭给孩子的礼物。”
    孟知微恢复得很快：“下回我带他来亲自向你们道谢。”
    服务员过来上菜，方筱笑眯眯地端着甘蔗汁，小口啜饮，等服务员都走了，才说道：“其实我真的很期待宋阿姨，也就是陈景扬的妈妈，对他大发飙。她要是知道她孙子被自己儿子害得没法儿认祖归宗，陈景扬就真遭殃了。”
    孟知微默然，大热天的她居然有点冷。认祖归宗？认谁的祖归谁的宗？那是她的儿子，是从她身上剥离的一块肉，就算陈家长辈来找她，这个孩子也必须姓孟，让那些封建残余的思想统统见鬼去吧。
    孟宅坐落在四环外往机场方向的某生态别墅群里，到了夜里，环境格外静谧，外面的车水马龙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对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停车入库后，孟知微没有马上进门，走到秋千上坐下。虽然还在夏天，夜里的风已经不太热了，有一种空调无法带来的真实感。这些天有太多人问，为什么不考虑给陈景扬一个机会？其实不止这些外人想不明白，就连她自己也需要先静一静，厘清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为什么？
    如果没有威尼斯那场噩梦，如果这些年的事统统没有发生过，陈景扬现在所说的喜欢，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她欣喜若狂，换走她的心，更会是她这辈子最值得珍藏的美丽回忆。
    可是，故事不仅真实存在，还发生在她的感情最浓烈时，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就像无暇美玉被划拉出一条丑陋的疤痕，手艺最好的师傅也无法修补，它再也去不掉，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曾经多么不堪回首。
    草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孟知微坐了一会儿就回房洗澡，随后去了孟池西的房间。每个认识陈景扬的人都说，孟池西长得有多么像他，然而对孟知微而言，孟池西只是她的儿子，和陈景扬无关。
    摸摸孟池西的脸，孟知微躺在他身侧，把他拱在空调被里的小身体搂在怀里。她的动作有点大，孟池西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她：“妈咪？”
    “宝贝，继续睡，妈咪陪你。”拍拍他的背。
    “妈咪，我不怪你，姥姥说你很忙。妈咪，等我长大了你就不用这么忙了，我会养你的。”孟池西把想说的话说完，马上又睡着。孟知微侧着身子搂住他，眼泪再也止不住，浸湿了枕头。
    孟知微的工作室进展还不错，不得不说，她的眼光很好，新员工都挺聪明，许多事一点就透。唯一让人感到挫败的是，工作室开幕近一个月，都没有接到任何案子。
    回国之前，孟知微想过这个问题。国内的艺术市场过分崇拜国外的专业人士，如果某个展览的策划人是某中国人，那么他的名片上，在“策展人”这个身份前面，一定还印着诸如“著名艺术家”或“著名画家”这样的称谓。
    一个纯粹的独立策展人，想要在中国打开局面非常困难。但是孟知微没想到会艰难至此，即使有陈景扬个人展在前面做铺垫，有V&A策展人这样的身份当背景也没用，没有人清楚她们的水准高低前，谁也不肯当先吃螃蟹的人。
    虽然工作上有波折，孟知微却依旧每天嘻嘻哈哈回家吃饭，和许繁青撒撒娇，对着孟池西摆好妈妈的表情，偶尔和苏沫沫一起骂两句老天爷不赏脸。
    熬到孟司闯回国，他先和哥们儿发小叙过旧，紧接着专程打电话给许繁青，说好周末再来家里拜访。
    感念孟知微在英国那些年多亏有孟司闯帮忙照顾，孟伯宗和许繁青对他历来都是热情招待，孟池西好久没见他，也高兴的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唯独孟知微，不声不响的坐在旁边，一言未发。平日她见到孟司闯在长辈面前装乖，总是要笑话几句的，如今却不声不响，在孟司闯看来这是非常诡异的事情。
    闲聊一会儿，许繁青进厨房准备午餐，孟司闯抱着孟池西，拉着孟知微上楼去了她的书房。翻着孟池西近期的绘画涂鸦作品，孟司闯问：“妹子啊，心里有事儿啊？”
    “着急工作室的事情啊，完全没有任何案子，愁死我了。”这件事没必要隐瞒，事实就摆在眼前。
    孟司闯早就猜到原因，听她一说，立刻拿出解决方案：“要不要这么巧，我有个朋友想在上海做一个装置展，打算请专业策展人，你有没有兴趣？”
    “行啊，那你帮我安排一下，我和他面谈。”孟知微没有客气，举起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谢啦老哥。”
    孟司闯的效率确实很高，周一刚上班，他那位朋友就主动联系孟知微洽谈合作事宜。由于对方人和作品都在上海，孟知微决定先过去看看再细谈，她让齐韵回家收拾两件衣服，下午和她一起飞上海。
    收完行李，孟知微才和许繁青说要出差，临行前她抱着孟池西狠狠亲了几口，本来以为他会不高兴，没想到他竟然说：“我在家会乖乖的，不惹姥姥生气。”
    见面时，周姓艺术家的艺术经纪单独赴约，那是个看起来非常精明强势的女人，哪知她坐下后第一句话却是：“听说陈景扬先生有意请孟小姐帮他做亚洲巡展，怎么孟小姐还有空来做我们这种小展览？”
    孟知微听得云山雾里，摸不着头脑，但她仍然客气的说：“您说笑了，我自己都没听说过这个事情。既然我专程飞过来，自然是有诚意想和周先生合作的。”
    “但是昨晚，我接到英可容女士的电话了啊，她再三关照，我们当然不能和陈先生抢人。”那位艺术经纪见孟知微是真的不知情，表情和缓许多，“抱歉，孟小姐，麻烦您白跑一趟，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直到对方离开很久后，孟知微仍然神情莫测地坐在原地，直到齐韵叫了好几声“知微姐”，她才猛的清醒过来，抓起手袋冲回酒店退房，买最近的机票回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