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锥

第3章


  
接着哄然一阵抱怨,人声渐息。白色的天空、白色的长江、白色的船――段行洲看得出神微笑,叹了口气道:“大船小捕快,独看寒江雪。”  
“噗嗤。”  
不知哪里传来的笑声,似乎在讥嘲他的诗兴。  
“啊湫。真是冷。”段行洲心虚地左右看看,裹紧衣裳,若无其事地逛回自己的屋中去了。  
到傍午时分,天已黑得走不得船。刘锋预定在白下停船抛锚,容不得拖延,只得向船夫纤夫发了赏钱,命一只小船挂起灯领航,将船队靠近江岸,摸黑继续前行。除了纤夫船工辛苦些,一路上倒也平安,一来这种天气下江面上几乎没有船只了;二来船队张起灯来,映着积雪江水,如琉璃宫阙般缓缓飘行,隔着两里地都能瞧见,如此顺利抵达白下抛锚。白下毗邻寒州,是寒江流域的重镇,县官和差役也算得见过世面,但刘锋船队的排场却着实吓了他们一跳,先后派了三四拨人前来打探问安,都让刘木挡了驾。  
晚饭时,骆翊寻得段行洲,道:“王师爷弄了条狗来,不如咱们去他那边吃酒。”  
师爷王牧的屋门一开,便是一阵浓香。段行洲顿时沉醉不已,连骆翊的话也没有听得真切。王牧听说段行洲是寒州赫赫有名的捕快,倒先怔了怔,“哦,久仰了。”  
段行洲自然得意自己声名远播,高兴之下多吃了几杯,便口不择言起来,“贵府老爷进京,是天大的喜事,怎么王师爷总是愁眉苦脸呢?”  
王牧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了几声,叹道:“我的家眷还在南边,待老爷安置了,方能想办法带过来,眼看过年了,一人离乡背井,总有些不自在吧……”  
“这么说来,骆先生的家眷也还在南边?”  
骆翊呵呵大笑,“我?我是个老光棍啦。天生残疾,若非有人收留,只怕命也没有了,这辈子就不想拖累人了。”  
三人刚吃喝了几杯,便有个亲随模样的少年进来请骆翊大船上去。  
骆翊道:“积雪路滑,行走不便,这里又有狗肉伺候,算了。”  
那亲随应了一声便走。他们才说了几句话,门外有人大笑道:“老骆,你好大的架子。”  
“惊动老爷来了。”骆翊叹了口气。  
刘锋竟是带着席面过来的。“一日不和老骆聊天,饭也吃不下。”  
王牧忙起身道:“小的不便打扰老爷的酒兴,告退。”  
骆翊道:“这里是你的舱房,怎么好意思让你出去?”  
王牧只管神色躲闪,执意要走,刘锋道:“不必婆婆妈妈,咱们去老骆的屋里吃酒。”  
酒席挪至骆翊屋里,刘锋埋怨道:“这个王牧,最近老是躲着我。我身边的事你最清楚了,是不是账房里出了什么差错?”  
 
  “王先生管账房也多年了,老爷放心吧。”  
刘锋转而对段行洲笑道:“你是查案子的人,你若查明他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我可有赏。”  
“这算家务事吧?”骆翊道,“清官都不管,老爷何必为难小段捕头?”  
段行洲却拍着胸脯道:“不到京城,我便让大将军知道分晓。”  
刘锋为人洒脱,这便高兴起来,吃了几杯酒便问起段行洲在寒州当地破案的故事。  
“从前寒州有个富商,”段行洲搜肠刮肚,找了个隐约还有印象的,说与他们听,“名字么,我却记不得了。”  
他这般丢三落四地说了两段,倒也让刘锋和骆翊啧啧称奇。段行洲见刘锋高兴,故得寸进尺,“大将军给小人讲讲从前在河西一月内连克十五城的故事吧。”  
刘锋仰起头,皱眉想了想,叹道:“河西……那真是久远了。”  
段行洲支起下巴,扑簌簌眨着眼睛,“要听、要听。”  
刘锋便讲了一段自己陷入重围,苦战不脱,幸有骆翊带兵来救的故事。  
段行洲讶然道:“骆先生也带兵打仗?”  
刘锋呵呵大笑,“要不是天生残疾,骆先生到这个岁数,不在大将军府,也当封侯拜相了。”  
骆翊道:“若不是老爷收留,我现在也不过在书馆里教书罢了。哪有报效国家的机会呢?”  
刘锋摇头,“我这个大将军是因骆先生辅佐才得来的,更不要说那些战死沙场的好朋友了。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多少人肉垫起来的。唉,那些打打杀杀的往事,不提也罢。”  
他道了一声不早,意兴阑珊地起身,段行洲便也告辞。走到门外,才发现雪已经停了,岸上船舷的积雪让灯光照得白生生仿若天子脚下的祥云。  
段行洲虽诗兴大发却不敢在刘锋面前造次,苦想着诗句慢慢低头往回走。忽听背后一记沉重的风声,随即惊雷般轰的巨响,他一惊之下回头,见骆翊船舱的木板上被击出一个大洞,刘锋仰面摔倒在地,船舷上一个白衣蒙面的修长人影正抽回一条黑黝黝的铁链,甩起铁链尽头的铁锤,向刘锋头颅便打。  
段行洲隔得尚远,不及相救,只道刘锋定性命难保,不料船舱中射出一根拐杖,“啪”地不偏不倚击中铁锤,那蒙面人手腕微抖,铁锤便倏然窜回他的掌心。  
骆翊手中已无御敌之兵,大叫道:“老爷,快跑!”  
蒙面人方“哼”地冷笑,眼角却瞥见一道白光冲自己面颊飞来,忙将手中铁锤掷出。那飞来的暗器竟被铁锤击得粉碎,碎片漫天飞扬,蒙面人唯恐是毒物,急忙闪避之间,又是一道暗器掷来,正中蒙面人的肩膀。  
“雪球?”蒙面人拂去衣衫上的雪片,不由大怒。  
骆翊却趁此机会将刘锋一把拖进屋去,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整个船队顿时哗然,到处都是脚步声,然而眼前却只有手持流星锤的刺客和双手紧握雪球的段行洲两人而已。  
“嘿嘿。”段行洲轩眉冷笑,嘴角不住抽搐,拼了命地想挤出些胸有成竹的气概来。那刺客却不言语,慢腾腾从袖中放出铁链。  
“着打!”段行洲大喝一声,兜头就是一雪球。那刺客只用手一挥,便将雪球打得粉碎,转手抖出铁链,劈开舱门,向内搜寻刘锋踪影,忽闻身后风声,料定又是段行洲的雪球,随便展臂一挡。雪球倒是散开,可手臂却是剧痛,裹在雪球里的匕首当地落在地上。  
“哎呀!”段行洲懊恼万分,“怎么偏偏打中的是刀柄?”  
此时骆翊一手拄拐,一手持剑,又杀出门来,那刺客见势紧急,翻身跃上舱顶。待段行洲气喘吁吁爬上舱顶向下观望,只见骆翊扶杖已然兜到这边的甲板上,而刺客却人影不见。  
这时家丁仆人各执家伙冲了过来,有几人照着段行洲就把凳子扫把乱丢一气。段行洲好汉不敌四手,挨了几下便滚下舱顶,摔在甲板上。  
“都住手!”骆翊高叫,“灯笼!”  
刘府众人高举灯火向江中打量,只见黑黝黝的江面,哪里有人影在?  
段行洲爬下舱顶,对骆翊道:“骆先生,只怕照也无用,刚才我可没有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这种天气,跳到江里,恐怕也游不远。”  
“正是。”骆翊点头道,“只怕还在船上……”他想了想,顿足道,“若他再去危害老爷家眷可如何是好?木二爷!”他叫了几声,刘木方从船头方向挤开众人,跑了过来。  
 
   “快带人搜查船只,拨齐人手,保护老太太和太太。”  
“是。”刘木应了,吆喝点了几个人,护送刘锋回自己船舱,又命船上众人全部回自己舱房待命,不得随便走动,这方调拨了人手,一路搜查过去。  
刘木虽然领命,却不胜烦恼,要知二十只大船,船舱无数,船工也有数十人,要搜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谈何容易,若真的搜不到,只怕老爷还要怪罪自己办事不力。刘木愁眉苦脸搜到段行洲船上,已觉不耐烦,见段行洲让出舱房,走到船舷边等待搜查,便对手下众人道:“这船上只有大捕头一人居住,要是刺客藏身在此,大捕头如何不知?小段捕头,你说对不对?”  
他哈着腰赔笑,这等前倨后恭,倒让段行洲手足无措,稀里糊涂地笑道:“对、对。”刘木这便带着人风卷残云般地走了。段行洲拍了拍脑袋,一头雾水。  
这番大闹惊动了所有船上的人。搜查过后,不见刺客人影,众人方能走动,不久巴阡、詹柱两位副将也到刘锋舱中问安,众人大赞将军临危不惧,又夸骆翊赤胆忠心,最后对段行洲的机智勇敢狠很赞美了一番后,便坐在一起揣测那刺客是何许人也。  
詹柱抢着道:“老爷这些年远离中原,从未在寒州一带结过仇家,真正是蹊跷了。大概是见我们船队大,上来偷盗的人?”  
巴阡摇头,“听骆先生的话,那刺客受阻,还往屋内追杀老爷,定是认准了人,还是刺客无疑。我看是从南疆跟来的苗人。”  
“苗人倒也可能。”骆翊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皱着眉插话道,“可我总觉得苗人第一无须跟到寒州才下手,第二他们既精于蛊毒,只需在厨房饮水中投毒,整个船队上的人都不会幸免,何必硬闯呢?”  
“老骆说得有理。”刘锋不住点头,细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问骆翊道,“我说老骆,你觉得苗人会对船队投毒?”  
骆翊也低声道:“启程时我已暗中安排了人对厨房严加把守,船上喝的水都是不过夜的。老爷放心。”  
刘锋干咳了几声,对众人笑道:“苗人只会使些小伎俩,不足挂齿。”  
一干人又开始冥思苦想,屋里这么多人,反倒异常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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