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锥

第2章


  
“嘿嘿。”刘木得意地一笑。  
 
   “啊湫。”段行洲张了半天嘴,终于将这个喷嚏打将出来,一时灵台清明,百骸俱爽,他揉了揉鼻子,忙道,“对不住,打上船就想打个喷嚏,一时走了神。刚才木二爷说贵府老爷尊姓?”  
“哼。”刘木扭过头去,从袖笼里摸出方丝帕使劲将从段行洲鼻孔里飞散出来的晶亮的飞沫从衣襟上擦拭下去。  
“我家老爷姓刘。”骆翊道,“和小捕头一样,是从地方调去京城的官员。”  
“就算我在寒州当差时为百姓做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朝廷所闻,调我进刑部,也不过是个芝麻官。”段行洲道,“哪能和贵府老爷相比,哈哈,哈哈。”  
刘木扭头冷笑道:“什么芝麻官,从未听说刑部的捕快也算个官职。”  
“九品都算不上?”段行洲大吃了一惊。  
“差得远呢。”  
“上当了。”段行洲扁起嘴来,欲哭无泪,“掉头,我要回去。”  
刘木怒道,“你道这是摆渡船啊,容不得你误了我家老爷行程。待今晚在白下抛锚,你不下船,我便把你踹到江心里去。”  
“且慢!”段行洲顿时精神抖擞,“适才你说的话,实属恐吓官差,胁迫捕役,就算不上拒捕殴差,也属谋杀未遂。”  
骆翊拍着手大笑道:“好、好、好!不愧是刑部点名专调的捕头,心里总是有王法在,果然是一身的光明磊落之气。段捕头这样的人材定不是寒州池中之物。”  
段行洲心花怒放,刚笑起来,突然神色一变,扭捏了半晌,才道:“先生,贵姓?”  
骆翊笑道:“我姓骆。”  
“骆先生果然是有见识的人。听先生的口气,应该是官场中人。”段行洲道,“晚辈请教先生,刑部这回从地方调集人手,难道是有大案子了么?”  
骆翊道:“我非官场中人,不过是略有所闻罢了。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待元旦之后就要改元,必定大赦。边疆流配的贼寇一旦陆续回去,只怕地方又出大案,所以集聚精英,专案专办吧。”  
段行洲摩拳擦掌,喜滋滋道:“原来如此,我们公门里的人,吃的是百姓纳赋,怎能不鞠躬尽瘁,为百姓谋福,为社稷出力?这种时候,正是我等热血青年报效朝廷的大好机会啊。”  
刘木像吃了只死苍蝇似的,忙爬到船舷上喘气。  
“晕船了?”  
“不是。”刘木道,“听你说话,恶心。”  
这只小船向下游直漂到江心,迎上船队,大船上有人放下跳板,忙着卸货。骆翊向段行洲招了招手,道:“小捕头随我去见我家老爷。”大船上立时有人赶过来搀扶,骆翊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拐杖来,慢腾腾跛足前行。  
段行洲见状,赶上前挽住骆翊的胳膊,“骆先生,江上浪大,请小心了。”  
骆翊叹了口气,道:“唉,一把又旧又残的老骨头,到哪里都是给人添麻烦。”  
“哪里的话,”段行洲道,“扶老携幼,扶贫助弱,人之本分。”  
骆翊转过脸,微笑道:“听小捕头说话,便知道小捕头是念过书,有学问的人。公门里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  
段行洲怔了怔,立即钦佩地道:“骆先生真是明眼人,我倒是念过书,可惜天生脑子不好使,所以半途而废,没有进学。”  
“我看出点端倪,想必小捕头记性不好,念书是会吃力些。”  
“呵呵。”段行洲笑道,“骆先生这样的眼力,倒是应该在公门里当差,我保管没有贼寇敢在骆先生眼前耍花枪。”  
一老一少一路相互吹捧,沿着船舷向后走到船队正中的三层大船,骆先生推开舱门,对段行洲道:“老爷这个时候应是起身了。”  
段行洲走到门口,刚刚摆出笑脸来,眼前却是白光一道,屋里温暖的空气跟着锐利的金声火辣辣扑面而来。  
“夺。”一柄锃明刷亮长剑擦着段行洲的面颊钉在舱门上,屋内被这道雷厉的杀招激荡得嗡嗡作响。厅中一人面上些微错愕,看着段行洲,段行洲仍带着灿烂笑容,望着那人出神。房中因而一片寂静。  
骆翊干咳了一记,慢吞吞大声道:“老爷的剑法,越发地收发自如了。我们自己人知道老爷有把握开这等玩笑,外人只怕要被老爷吓坏了。”  
刘老爷将骆翊拉在身边,悄声道:“我不是对你们都说过么,我练剑的时候不要靠近,最近上了些岁数,不比从前,这柄百八十斤的剑,举起来就不容易了,这么挥呀挥地甩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我是掐着时辰来的,老爷今天起晚了吧……”  
刘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对段行洲笑道:“这位小哥儿临危不乱,定力当真了得。”  
段行洲勉强从笑容中挤出声音来,“呵呵。老爷的剑势气魄夺人,小人见识了。”  
骆翊忙道:“我家老爷戎马出身,小段捕头别见笑。我家老爷姓刘,名讳里有个锋字,原先在河西带兵,后坐镇大理边境,诏封征蛮将军。”  
“久仰大人英名。”段行洲抱了抱拳。  
刘锋见他不卑不亢,神色间也是淡淡的,不由心中暗赞了一声。  
“老爷,这位小段捕头是奉刑部手令上京供职的,在寒州颇得民心呢。这回搭老爷的船,一同上京如何?”  
 
   “哦?”刘锋捻了捻飞卷的胡须,大声笑道,“好、好、好。先生替他安排舱房就是。”  
骆翊这便拉着段行洲出门,不料走到门前,段行洲突地浑身一颤,瞪起眼睛望着骆翊,慢慢张大了嘴。  
骆翊飞快地掏出手帕,递给段行洲,“小段捕头,喷嚏打在手绢里好。”  
“唉呀!”段行洲却大叫了一声,转身扑通跪在刘锋身前,叩了个头道,“恕小人僭越无理。原来是正一品的征蛮大将军!刘大将军早年在河西破寇,小人还没有当差呢。大将军平定河西,坐镇南蛮之地,殚精竭虑,是小人的榜样!”  
刘锋双手搀扶,道:“为国捐躯,是我等军伍的本分,战场上死伤的将士才是真正的英雄,我苟且偷生,反蒙朝廷重用,是极幸了,不值得标榜。如今四海太平,我已无用武之地,国家还须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报效,快请起吧。”  
这一番话说得二人都是惺惺相惜,段行洲见着了心目中的大英雄,又哭又笑了一阵,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刘锋的手,才让骆翊拉出舱去。  
这船队共有大船二十只,正中是刘锋的坐船,其后刘锋的子侄占了两只船,再后两只船由仆人、仆妇乘坐,更后便是刘锋和两位同行副将的内眷的五条大船,最后一条船只做厨房用。骆翊嘱咐段行洲,那些地方都不便外人走动,万不可擅闯。他将段行洲安排在第七只船上,道:“我便住在你后面的船上,我家的师爷姓王,名牧,连同木二爷都在那船上,你若缺些什么,只管找木二爷同我。”  
“是。”  
“我们同老爷的船之间,便是巴阡、詹柱两位副将,他们随老爷出生入死,亲如兄弟,不过也凶得紧,你可不要惹他们。”  
“是。”  
“再往前面的船都是老爷带进京的家具行李,连同船工伙夫都在前面,昼夜有人把守,你也不要过去,省却那些家丁的口舌。”  
段行洲听得明白,自己在船上,能够走动的,不过是自己和骆翊的船罢了。寒州往京城,就算一般的小船逆水行舟也需十日之功,这么大的船队只怕要大半个月才能到京城,屈指一算,总要在腊月二十七才能上岸,这么局促的地方当真能憋死人了。  
段行洲对骆翊道:“骆先生,这么个走法,只要稍有迟滞,元旦前便到不了京城,刘大将军想必也是进京朝贺去的,耽误了可如何是好?”  
骆翊皱眉道:“大家原先也是这么劝的。不过老爷这次进京,朝贺是一件,归还虎符印信,在京城定居又是一件,因此家眷也跟随上京。千山万水,老太太和太太只怕受不了陆路的颠簸。这一路上只得将旗号掩了,不和沿途官府打交道。到双龙口,再改换陆路不迟。”  
“原来如此。”段行洲点头。他走入自己的舱房,见其中木床一只,桌椅被褥齐备,连火盆也生好了,倒也舒适惬意,想来是刘锋留着待客的。他安顿了行李,在船上转悠,见这船上舱房共四间,其他都上了锁,原来船上只他孤零零一个人。这时刺骨的江风吹在身上,他一个寒噤,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晌午有人送来午饭,段行洲今日起得太早,加之吃了点酒,午饭过后倒头就睡,梦中自己尚在寒州街道上行走,往来民众见自己如此威风八面、正气凛然,都纷纷走避,当真高处不胜寒,他在睡梦中叹了气,翻了个身,便有点似醒未醒了。隐约可以听到外面喧哗渐起,闹哄哄都是人在嚷。舱门外的船舷边有人走过,口中还在嘟囔:“这些少爷小姐只顾高兴,看走不得船了,老爷还笑得出来?”  
又是窗户开关的声音,便只剩下远处人声和着江风在呼啸。段行洲跳将起来,推窗向外望去,之见天地混沌,江山沉沦,入眼都是白花花的风,打着旋儿扑入水里。  
“好大的雪。”段行洲忙披了衣裳走上甲板。  
这等的雪,在寒州也属少见,刘锋的家眷都常住南方,哪里见过此种胜景,都走出门笑着指点。一时哗棱棱铃响,刘木带着两个仆人一路高叫:“老爷说了,甲板上滑,各位小爷姑娘赶紧回房去,开窗看罢。往后京城里还怕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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