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宠而娇

  因为曾经在一起，因为曾一路走来，所以唐娇深知他的能耐。
  在她看来，天机看透她的想法，乃至于猜到陈青生的所在，那都是迟早的事情，她以为自己会遇到巨大的阻力，甚至已经撸好袖子准备跟他拼了，却没料到，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截胡，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出现，没插一句话。
  
  他只是隐在暗处，静静的看。
  “无所谓。”天机声色平静道，“反正结局都一样。”
  “哦？好大的口气！”唐娇怒极反笑，“你的意思是我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最后的赢家永远是你咯？”
  天机没有回她，也没有驳她，但微微一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唐娇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下一刻能喷出一口火来。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她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天机不快不慢的跟在她身后，道：“王家对你又不好，为什么要帮他们？”
  “我不是帮他们。”唐娇头也不回的说，“我是帮暮少爷。”
  天机沉默了一下，道：“我也可以帮你开个茶楼，可以每天帮你做饭……还可以每天喂你吃。”
  像以前一样？唐娇心里又气又难过，加快脚步道：“免了。”
  “为什么？”天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为什么要选他？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唐娇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看他。
  “你口中的好指什么？给我好吃的东西？给我漂亮的衣服？”唐娇讽刺一笑，“还是你的虚情假意？”
  天机看着她，死水般的眼底波澜起伏。
  他也许足够强悍，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受伤。
  若将一个人放在心里，那么无论外面穿着多厚实的铠甲，都挡不住来自她的刺伤。
  他无奈一笑，沙哑道：“我真是羡慕你……那么多天的相处，那么深的感情，你说放就放。”
  唐娇转过身去，免得被他看见自己热泪盈眶的蠢样，一行泪水顺着右边脸颊滑下来，她淡淡道：“先放手的又是谁呢？”
  天机猛然一惊，望着她有些脆弱无助，但拒绝他靠近的背影。
  之后，两人之间再无一句话可说。
  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中间只隔十步，却成咫尺天涯，她不回头，他跨不过去。
  直至回到城中，两人分道扬镳，唐娇自是去找暮蟾宫，天机则回到太子身边。
  太子居处，一只二龙戏珠铜制香炉放在桌上，炉上烟笼雾散，袅袅白烟飘过水晶帘幕，一名华服少年坐在帘后，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声音有些阴柔：“天机，你要背叛我吗？”
  天机单膝点地，跪在帘外，拱手道：“不敢，殿下何出此言？”
  “一个月，我给了你足足一个月时间，你做了什么？”太子狠狠拍了下扶手，“你把姓石的贱人拱手让给了暮蟾宫！”
  “无所谓。”天机淡淡道，“反正结局都一样。”
  “你哪来的自信？”太子怒道，“现在人都在对方手里了！”
  “就算人已经在暮蟾宫手里，他又能做什么呢？”天机极平静的说，“他会给石娘子一行及提供衣食住行，然后用很长一段时间去感化他们。”
  “我们能否抢在他们前面，设法感化他们？”太子问道。
  “可以，但花费的时间会很长。”天机道，“若用此法，至少一年半载之内的拿不到脸谱的。”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太子的声音立刻阴沉下来，“有没有更快的法子？”
  天机脸上浮现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道：“有的。”
  七十章君子可欺之以方
  正如天机所言，暮蟾宫选择了以情感化。
  然后，他和唐娇就提前感受到了带孩子的痛苦……
  陈青生今年虚岁十八，可因为一直住在地窖里，所以脑子还赶不上八岁儿童，他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拦一辆马车，让车夫送他去西天，找孙大圣习武……
  唐娇焦头烂额，石娘子抱臂冷笑，暮蟾宫摇摇头，将他带到一家寺庙门口，在一行人不解的目光中，敲开寺门，指着陈青生，温和的问庙里收不收徒？
  陈青生不乐意，刚要开口拒绝，就见那开门的僧人双手合十道：“抱歉，本寺的规矩，是不收识字数不超过八的文盲。”
  陈青生闻言大怒，立刻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字，一二三四……结果写到五就不会写了，顿时耳根都给燥红了，丢了树枝道：“不认字又怎样？反正我要拜的是斗战胜佛，不是这个和尚！”
  “……斗战胜佛是西天的和尚。”暮蟾宫温和道，“你看，连中土的和尚都不肯收你，西天的大和尚们又怎会收你呢？别哭，我教你写字。”
  于是暮蟾宫开始教他读书，教他写字，教他明理，教他做人的道理……
  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但如果陈青生坚持下来了，他就会明白地上无妖，西天无佛，人心是妖，人心是佛。
  而到那时，天下他都可去得。
  但这过程十分艰苦枯燥，与陈青生最初的烂漫想法完全不同，他显得十分不耐烦，总想着逃课，迫不得已，暮蟾宫只好找了两个同学陪他，这两人是唐娇和石娘子。
  这两人倒是很愿意学，尤其是石娘子，简直废寝忘食，有笔的时候拿笔写，没笔的时候拿根树枝写，花了一个月时间，终于能够以笔代口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趁着把陈青生拉到院子里，然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陈青生弯腰看着地上的字，磕磕巴巴的读道：“这个世上……没有法海，没有白娘子……”
  他惊愕抬头，看向石娘子。
  石娘子对他温柔笑笑，然后继续写下去。
  “没有孙大圣，没有西天，没有梁山伯，也没有祝英台……他们……全是骗你的，别信他们……”
  字没写完，陈青生就一脚踩在字上，然后又踢又踩，将地上的字一个个踩没，嘴里喊道：“你骗人！你骗人！”
  石娘子拼命摇头，树枝在地上比划，飞快的要写些什么，但是刚写一个字，就被陈青生踩了去，最后石娘子也恼了，她一把推开陈青生，朝他啊啊叫了几声，然后低头写字。
  陈青生踉跄几步，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跑了。
  刚刚写完四个字的石娘子抬见此，急忙追了过去，刚追上他，就被他一把推开：“走开！我不想看见你！”
  石娘子呆立原地，愣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假山后传来一声叹息，一只绣鸳鸯戏水的绣花鞋从后面绕出来，接着是一件绿萝衣，一根金步摇，唐娇看着她问：“你觉得这样真的对吗？”
  石娘子散去脸上的悲色，警惕甚至憎恶的看着对方，然后低头，手里的树枝飞快的在地上写字，写完以后，用树枝敲了敲地面，示意她过来看。
  唐娇迈步走来，低头看去，只见地上写着：我没做错！你们只是想骗我们手里的脸谱！骗到以后就会翻脸不认人！我早就看透你们这群人的嘴脸了，你们这群贪官污吏，官府走狗，骗光了我们的钱，骗光了我们的田地，是你们害我们无家可归，没有一天吃饱过肚子！没有一天穿暖过！”
  “要吃红烧肉么？”看完，唐娇抬头看向石娘子。
  石娘子楞了。
  “我那有块新布，你拿去做件新衣服？”唐娇又问。
  石娘子恼羞成怒，飞快在地上写道：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求取同情吗？”唐娇淡淡道，“你成功了啊，暮少爷同情你们，所以他让我把你们骗过来，给你们红烧肉吃，给你们新衣服穿，给你们房子住，教你们读书写字，不需要回报，只求你们活得像个人。”
  石娘子无声的怒吼一声，伸手抓住她的衣领。
  “……但我不可怜你们。”唐娇微微一笑。
☆、伊人青衣水一方
  “……但我不可怜你们。”唐娇微微一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扪心自问，你每天躲在义庄里，日子能变得更好吗？你天天在心里骂你仇家，你的仇家就能被你骂死？你把陈青生关在地窖里，没得吃没得喝，瘦得跟只小耗子似的，就是对他好？他日后真的不会怨你？”
  她每说一句话，石娘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提着唐娇，抿唇不语。
  “十五年前的案子，要翻过来很难，不过暮少爷愿意试试。”唐娇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道，“你要是也有这个心，就仔细想想，有什么证据，或者有什么证人。”
  石娘子依旧冷着脸，手上的力气却略略松了些。
  “至于合伙骗你们钱财的张神医那一伙人……”唐娇忽然叹了口气。
  石娘子的手立刻收紧。
  唐娇咳了一声，艰难道：“三年前将军夫人偷偷让他们给开了副打胎药，回头给家里小妾一吃，不但没滑胎反而连生七胎，过后没多久，一名致仕老臣的母亲病重，高价请他开了几副续命药，待老母死的差不多时，被人指出此乃保胎药……总而言之，这群人已经在牢里住了三年多了，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你去探望探望他们，近距离观赏一下他们的惨淡模样……”
  石娘子神色恍惚，似乎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公理正义，坏人真的会有报应……
  “路就在你面前，你自己选。”唐娇笑道，“或者靠自己的手去争取一切，或者回你的义庄，我绝不拦你。”
  石娘子沉默半晌，放开唐娇，捡起先前丢在地上的树枝，写道：真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