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第40章


  羽飞一言不发,伸手便抓住了石立峰的胸口。这汉子身形高大,比羽飞还高出半个头,但被他一把攥住,竟立即软垂垂的动弹不得,勉强去摸手枪,却早被羽飞卸了。两手乱抓,要抽腰间的马刀,羽飞右手疾伸,已抓住马刀一端,运力一抖,喀喇一响,钢刀断成两截,左脚突然飞出,将石立峰踢了一个筋斗。石立峰欲待爬起,羽飞猿臂轻舒,已抓住他的后领,奋力掷出,石立峰犹似风筝断线,竟跌出数丈之外,腾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摔在泥地。吐着嘴里的土泥大叫:“摔得好!这事须不是我丢人!你师妹不嫁我,便定要闹到天下皆知!”
  羽飞冷笑:“既是这样,今天就做你的祭日吧!”一招“长虹贯日”直击出去。石立峰还了一招螳螂拳中的“开山双剪”,两人登时激斗起来。石立峰一身横练功夫,对来招竟不大闪避,肩头胸口接连中了三拳,竟是哼也没哼一声,突然间呼的一拳打出,却是“少林拳”中的“童子拜佛”。羽飞轻轻闪开,飞脚踹出,踢在他的腿上。石立峰就地翻滚,摔了一交,却又站起。两人拆到四五招,石立峰身上已中了十余下拳脚,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登时鼻血长流,衣襟上全是鲜血。嘴里道:“小子,我只不过讨你的师妹,又没抢你老婆,说不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念在你是赛燕师哥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这就算了吧!”
  羽飞并不答话,连连发招,右手“金钩挂玉”,结结实实的捶中在石立峰胸口,但听得喀喇一响,断了几根肋骨,石立峰摇摇晃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小腹上又被踢中了一脚,左手按腹,满脸痛苦之色,他知羽飞恨己入骨,这时自己已无力抵御,当下强忍疼痛,闪身退避,苦笑道:“打死了我,日本人好给你记个大功!”
  羽飞道:“你这厮自幼品行不端,如今果然为害一方!再不教训你,天下岂有公道二字!”并不收手,小臂轻沾石立峰的下颌,只是一抬,竟是八卦掌中的杀招,石立峰但若就此倒栽落地,纵然侥幸不死,亦必摔出八分魂魄来。赛燕见羽飞将石立峰揪了出去,以为无非将石立峰赶走了事。却听见院子里异常的响动,急忙跑出,见这情形,着实解恨,但顾忌石立峰刚才的那番恶语,赶忙将飞出的石立峰接了一把,掉头又将羽飞一把抱住:“小师哥,千万别这样,我,我还没想好呢!”
  石立峰一头擦着嘴上的血,一头大嚷道:“小子!你也听见了!你师妹对我有意!回头我做了你的妹夫,说起今日便没意思了!”
  羽飞心头火起,又要上前,赛燕死死抱住,哭道:“石司令快走!,咱们有话回头再说!”
  石立峰拾了地上的手枪,断刀也不要了,掉头便跑。羽飞也不追赶,看着那仓皇的背影,面色沉凝。赛燕依旧抱着羽飞不放,万般心酸齐至心头,嘤嘤哭泣,再不开口。羽飞低下头拍着她的肩,柔声道:“师父还找我有事,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赛燕只是点头,依依不舍松开手,将那悲泣声强忍了下去,说道:“我等你,你可千万要来!”
  
  羽飞回到梁寓时,都午夜十二点多了。他站在楼下,往上一看,赛燕的窗户是黑的,很静。估计赛燕已经入寝,转身要上汽车,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是谢妈。
  “哎哟,小白老板,您怎么不上去呀!”
  “她还没睡?”羽飞吃了一惊。没有入睡,却不开灯,可知心情又是抑郁得很,不知哭了没有?
  谢妈道:“我是听了梁姑娘的话,从公主坟赶来陪她的。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来,看见姑娘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又不吃午饭,连晚饭也不吃,就这么坐着,大半天,一丝儿不动!快把我吓死了!小白老板!您赶紧去吧,快问问姑娘,又受什么委屈了!”
  卧室的灯一打开,橙色法兰西本色嵌金丝边的套装家俱,都显出了轮廊。赛燕穿的还是上午那件罂粟红的暗花旗袍,和平常一样坐在贵妇椅上,两手并放在膝上,偏着脸儿在看什么地方。
  羽飞一进屋,她才慢悠悠地看过来,声音微弱地道:“你没吃晚饭吧?谢妈,送夜宵上来。”
  送上来的是两套餐具。朱紫描金彩碗和象牙银链筷,几碟点心,是蟹黄烧卖,素心包子和虾泥香鸡饼,还有一个大碗,是白玉瓷镀银的,配着一套的勺子,揭开盖子来看,是满满的香姑木犀汤,直窜热气,边上的一个小碟子,盛着两只卧果儿。
  羽飞用手背在小碗上一试,笑着说:“还正好!你来一碗?”
  “你自个儿吃吧。”赛燕也不往这边看。
  “你不是爱吃香菇吗?”羽飞说:“快来尝尝!”
  赛燕索性往贵妇椅上一躺,并且连两只脚都缩到椅面上一搁,闭目道:“我不吃。你还是趁热吃吧,一会儿凉了,吃下去不舒服。”
  羽飞回头对谢妈道:“撤下去,我不吃了。”
  谢妈赶忙去看赛燕,赛燕已翻身坐了起来:“你干嘛非耗着我不可?我不想吃。你不吃怎么行呢?都累了一整天了!”
  羽飞在沙发上坐了下去。向后一靠,说:“谁耗着你了?我这人吃饭,就是一阵一阵儿的。这阵子没胃口。谢妈,快撤了。”
  赛燕下了榻,双手摇着羽飞,连声道:“你不吃怎么行!才病好,又累了一整天,一定要吃!”
  “说了我没胃口”羽飞说:“人家不想吃嘛!”
  赛燕扭着头,皱了半天眉毛,忽而大声道:“好!我就陪你吃!”
  在圆桌边坐下,羽飞又说:“不是你陪我吃,是我陪你吃!你知道吧?因为我没胃口!要不是为了陪你,我干嘛呀!”
  他颠倒事实的一番怪话,将赛燕弄得又是好笑,又是着恼,拿起小调羹来,低头吃了一口,他果然在对面看看。赛燕是没心思吃什么夜宵的,但是他就这么和你一下一下地比,你不吃他不吃,赛燕亦毫无办法,又想不能吃得太少,自己吃得太少,他不就吃那么一点儿?饿坏了他,怎么办呢?
  赛燕吃了一碗饭,又吃了两个烧卖,还拿勺子去盛汤,羽飞笑道:“好了好了,你别撑着了。用不着陪着我了,你睡去吧。”
  赛燕如释重负地将汤勺一放,就叹了口气。自己发觉不该叹气时,已经来不及了。羽飞看着她,问道:“谁来过?是不是石立峰?”
  “不是不是。他并没有来。”赛燕歇了一会,又说:“小师哥,往后,你也不必常来瞧我了。我没什么的,反正到明年春天……”
  羽飞不语,只是看着她,使她不得不避开他带思索的目光。羽飞的眼睛,每当瞧着一个人时,总是有些侵略性,因为面对那样幽深美丽的一双眼睛,谁都会担心自己的心事,是不是已经叫他看穿了?
  他一直注视着她,一句话也不说。赛燕逐渐乱了方寸,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干嘛!不认识我?”
  “以前认识。”他说,“这会儿不认识了。”
  赛燕站起身,将身子背过去,伸手摸到腰际的辫子,便捞在手里乱搓乱打起来。
  羽飞在她身后道:“你也不用瞒我,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你的心思我还能不懂?石立峰和你到底说了什么,我不问,你最好也别听。你记着这个世道,除了自己,谁都不会真的为你打算。”
  “你这么说,倒让我连你也别信?”
  “当然别信我。人一辈子,生生死死,聚聚散散,你若是信了我,万一我不在,你信谁去呢?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除了自己,谁也不会真正跟你一辈子。”
  “其实,我一直倒是最听你的话……”
  “我也不说远的了,”羽飞道:“眼面前,你就有一件心事,不肯告诉我。你说往后,多长的日子,会有多少事儿,你要瞒着我,再又一瞒别人,不就得和自家商量?你说,要是自个儿早没个主见,将来到了一个人拿主意的时候,还不得乱了分寸?”
  赛燕的食指,伸在辫梢里,绕了头发,往上卷,一下又一下。她记得,平素里羽飞一向要自己多为别人考虑,今天怎么多出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异端来?细细想来,多半是他把石立峰的来意,猜出了大概,又不明说,隐示自己不要为他考虑,而误了终生。赛燕悟出了他的这番深意,眼睛底下又在一袭一袭地发酸发痛。到底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即便用尽心机,对方一样能看穿机关,悉知真意所在。
  赛燕依依地松了手中的辫子,说道:“我自然是为自己考虑的。总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心。”
  前半句倒还浅显,后半句里似乎又有什么名堂。羽飞又不好细问,惟有一心的迷惑而已。看看赛燕,她还是没有回头,罂粟红的一个背影,润窕娉婷,就如凭风花枝,月移花影一般,有着秘而不宣的深韵。”
  
  
碧纱帘帓轻如水
  三伏以后的第六天,四大徽班在三辉开了个循例的行宴。四喜,春台,和春的三个掌班,各自领着班里的红角,登门造访。这一来,三辉里里外外都热闹起来,庭院早就布置齐整,修饰得也极漂亮,冷眼望去,大门口来来往往的华服贵客,倒象是办喜事的劲道。
  三辉大部分的人,都各司其职,忙碌得很。只有点莺的小院子,依旧宁静无声。又因今天杂人进出,为了避嫌,连两扇红漆的楠木小院门,都从里面落了闩。陪着点莺的,依旧是余双儿。
  点莺睡了十来天,半醒半梦的,被外面喧哗声一吵,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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