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禽记

第18章


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能这么喊呐!”
  “干嘛?怕人听见呀?都八年了!”赛燕姑且就放低了声音,“你怎么就那么有福气?钻石金戒指都能给你‘拣’着!”
  羽飞笑而不答,赛燕便问:“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你答应我的话了。”
  八年以前,小赛燕向小羽飞要这枚钻石戒指,当时小羽飞的反应,模棱两可,但赛燕一直很当真地记下来了,今天看到戒指,灵机一动,来了个借题发挥,本心不在戒指,倒在羽飞的那句回答。
  羽飞听赛燕这么说,颇是为难。在他私下里,这枚戒指是生身父母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虽是船沉人亡,戒指无法成为寻亲的信物,但是一个人独处之时,悄然相对,纵有种种不能言述的委屈凄苦,睹此戒总能消散大半,十三年来,从未有片刻离身,要把这样的东西送人,无异剜肉去骨,情感上的痛苦怎能承受?!羽飞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想要戒指的话,除了这一个哪一枚都行。”
  “真的?”
  “真的”。
  “那,你这枚戒指,舍得送给我吗?”
  羽飞顺着赛燕的手指看下去,原来她指着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祖母绿宝戒,羽飞便想都不想地卸了下来:“给你!”
  赛燕的心思本不在钻戒之上。有意指着祖母绿戒指,无非是因为这枚戒指是他现在正戴在手上的而已。见羽飞一点不考虑地便递过来了,心头反而“砰砰”乱跳起来,自己觉得从太阳穴往下,全都烧得难受,便别过了脸,只把右手往羽飞面前一伸,将无名指微微地向上一翘,那颗心随着呼吸,竟就乱成一团,只好用左手紧紧地压在胸口,闭紧眼睛,闭住呼吸等着。
  羽飞是伏在床上的,哪里看见了赛燕的小动作?他将头微微地一侧,正在奇怪赛燕为什么不接戒指,就见赛燕那凝脂般的酥手伸过来了,却不是手心朝上,而是手心朝下,不象是要接的样子,羽飞瞧见她的五个指头中,有一个向上半翘着,便随手将戒指往上一套,也不推到指根,就说:“好了!好了!归你了!”
  赛燕此时,早已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手指感觉到那戒指环箍下来的同时,将手飞快地便抽回来了,自床沿立起来向外就跑,羽飞回头时,那还看到她的人影?只有那帘子两边晃动个不停。羽飞莫明其妙之余,付之一笑,仍旧回过头来摆弄那枚印章,可是忽然间,一下就明白过来,想要喊赛燕回来,哪里还来得及?这里又急又懊恼地在枕头上一通乱捶,偏偏这时又看到了点莺的筝,简直就是无法可想了。
  羽飞正在急得要命的时候,忽听那窗外一个女子的声音,笑盈盈地道:“哟!病成这个样子,还练呐?”
  这比喻委实形象,羽飞先以为是赛燕,后来才听出来余双儿在笑,赶紧说:“师姐!快去找赛燕把那戒指要回来!快!快!”
  “什么戒指?”余双儿不紧不慢地在问。
  “祖母绿的!快去!”
  “我算明白了,你送给人家,又要回来!你这人怎么这么寒碜呢!”余双儿一面说,一面便掀了帘子进来了,“也不害躁!”
  “我就寒碜嘛!快去要回来!师姐,我真求你了!”
  余双儿见羽飞急得快哭了,不由吃惊,也不开玩笑了,问道:“怎么闹的?你倒说给我听听。”
  羽飞急到了极点,也无法可想,往床上一伏道:“我算完了!怎么就闯了这么大的祸!”
  “那戒指是你给她戴上的。”
  “我没想到嘛!”
  “混小子!这下真是定了亲了!你也别想把那戒指要回来了,管它什么祖母绿,外婆绿的,就孙子绿,人家也得收着!这是信物!半个聘礼呀!你打发我去要回来,你这不存心要逼人家小姑娘上吊吗?真闹个尤三姐出来,瞧你怎么收拾!”余双儿十分气愤,觉得羽飞简直糊涂得不可理喻,骂了之后,还不解气,又道:“真不冤师父给你一顿,太混了!”余双儿越说越来气,忍不住在羽飞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我早就知道你不识好歹!赛燕这么好的小姑娘上哪儿找去?你还想讨谁做老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就该给你正儿八经娶个母夜叉回来,你才晓得厉害咧!”
  余双儿自己坐在椅子里,恼了半天。然而又没有一个法子可以拿出来应付。这一类的气话,便是说上一天也无济于事。余双儿把两手交叉着握在一起,支着下巴,扭着头在想,过了一会儿,又皱起眉,用食指在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敲,抬起眼睛又看看师弟,见他伏在枕头上正瞧着自己看,一种等着什么似的神情,余双儿便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小几案上拿药,然后用脸盆装了热水,取了毛巾,都放在床头的凳子上,自己就俯下身,在羽飞的额上用手背试了试,果然烫得很,又看他这一场病还未好,人已是瘦了一圈,很是心疼。将他的被子,自颈后慢慢揭开。
  这一类的外伤,多用药膏外敷,因为要常常换药,羽飞不能穿上衣,是用几块纱布盖在背上的。余双儿轻轻地将那纱布的一角掂着,徐徐向后提,提着提着,就见师弟微微地一颤,余双儿赶忙歇了手,又过一会,才接着向下褪,一边褪,一边就看见那背上是又紫又红的一片,这还罢了,有很多的伤口,都还没有愈合,半闭半开的,肿得通红,余双儿见伤口发了炎,就知道羽飞高烧不退的原因了,忍不住看看他的脸,这样秀气的孩子,伤成这个样子,简直叫人心里发酸。余双儿拧了把热毛巾,极小心地在他伤口上拭,不免问道:“疼不?疼,你就说。”
  “不疼。”羽飞的声音很低。
  “你呀……”余双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头连摇了两下,“你告诉师姐,是不是你又在外头,认识了谁家的女孩子?”
  “没有。”
  “没有?没有就好办了,你来一个顺水推舟嘛。再说,赛燕哪一点不好?”余双儿收了毛巾,用牙签包了些药棉,卷了些药膏来点那伤处,嘴里说着:“是长得不好?是不会做事?是不规矩?还是生辰八字不好?你还想挑谁?人一辈子,第一要知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你瞧瞧师姐我,师父师娘做了主,不就这么嫁给施惠生了?我又图他哪一点?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话又说回来,你和赛燕从小就一块儿玩大的,做了夫妻,没有不和和美美的道理,外头的女孩子,你哪里知道深浅?就算给你碰见一个好的,哪会有赛燕知道你的寒热冷暖?”
  余双儿停了一刻,才又接着说道:“你就忍心让你小师妹伤心?她从小的心思,也就你最糊涂,一点儿不明白!实说给你吧,师父师娘早有这意思,四年前赛燕伤了你的肩膀,师父师娘就把事给定了。你说说看,这一来你对得起谁呢?师父师娘从小把你养到大,这份情份你都怎么报?还有赛燕,别人不知道,我是最清楚的,她到最后,哪还肯嫁给别人呐?非把自己弄死才算完!那时候,你后悔也没用了!可别尽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家里人为你好,外头人还为你好吗……”
  “师姐,我懂。”羽飞好半天才说出下一句来:“可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她有点儿……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世上的女孩子,哪有照你的心思一点不差造出来的?就有,偏你就碰着了?就碰着了,怎么就会认识呢?就认识了,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呢?就算是两厢情愿吧,要是她的父母同意,咱们师父师娘不同意呢?要是咱们师娘师父乐意,她的父母不乐意呢?”余双儿两手一摊:“还得散!这又是何苦呢?放着敬酒不吃,去吃罚酒,是活腻了还是怎么的?”
  羽飞似乎觉得余双儿的话有理,没有作声。等余双儿将药敷好了,另外换了干净纱布,羽飞才开口道:“让我想一想。”
  余双儿说:“随你想去,谁也管不了。有一件你可记着:这戒指给了她,就给了她了。案子算是定了,翻不了!”
  
红藕香残玉簟秋
  按洪品霞的意思,是让点莺抱琴独去,以问筝为名义,到羽飞的房间里去坐一会。洪品霞就在窗子下面听,看看有没有什么话风。她的这个策划,点莺自然不不知道,羽飞更是不知道。洪品霞在外悄悄地听了半天,越听越糊涂,只觉得点莺有意还似无意,羽飞无意还似有意,两下里是一样的含含糊糊。
  就在洪品霞一个人靠在床上发愁时,忽然那外间的屋子里,有一点响动。听上去象是有人进来了,可是那脚步声停在门口,却又没有了,洪品霞等了半天,既不见有人进来,亦不听有人出去,便向门口一看。门口挂的是苏绣的十彩宫花门帘,洪品霞的目光顺着那帘子看下去时,就见那藕色的帘须底下,有一双胭脂色的小绣花鞋,浅浅的鞋口露出樱桃红的袜子。那一对尖尖窄窄的脚,忽而足尖向外,忽而足尖朝内,一刻也不停,后来倒是停了下来,却又一只足尖朝外,一只足尖向里。
  洪品霞认得这对绣花鞋,便说:“赛燕,进来呀!”
  这时,那向外的一只脚登时便掉转了方向,又过了一会儿,帘子动了几动,分开一道缝,赛燕一张艳媚的杏脸,歪在帘缝里左右一转,见屋里没有旁的人,才一步踏了进来,左手挑着帘子,右手背在身后,在屋里立定了,叫了一声:“师娘!”
  “是不是有事要说?”洪品霞和霭地笑。
  赛燕一笑,却又不开口,右手从背后移出来,用手指慢吞吞地把鬓发撩向耳后,撩过了左边的,又理右边的,洪品霞忽然问道:“这不是羽飞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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