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偕臧

第236章


  还是除夕那天,小家伙避了人,悄悄凑到他耳边:“叶叔叔,我爸爸是不是‘殉国’了?”
  叶铮一愣,连忙搂着他笑道:“没有,谁跟你说的?”
  一一耷拉着眼睛:
  “我听他们说,月月的爸爸殉国了,所以妈妈要照顾她......我爸爸也总不来看我......”
  叶铮心里难过,却不好在孩子面前露出来,只好捏了捏他的脸:
  “你爸爸在打坏蛋呢!等他忙完了,就来看你了。”
  一一点了点头,端详了他一会儿,又问:“那我爸爸什么样啊?有你帅吗?”
  “呃......” 这种事不好随便乱说,他只好敷衍了一句:“差不多吧!”
  嗨,早知道这样,他实在是应该极尽阿谀之能事啊!
  137、从来没有一刻,是真的
  小小一枝夭桃插在粉青的太白尊里,不必费心修剪,便是轻红浅碧的仲春良辰。
  “妈妈。”童音清脆,很有几分迫切,以至于正坐在摇篮床里摆弄玩具的小姑娘也绵绵地跟了一句“妈妈”,大而黑的眼睛循声看出去,纤长的睫毛轻盈恬美。
  顾婉凝微笑着抬头,以为一一又找到了什么金龟子、纺织娘之类的东西拿来“献宝”。然而一见虞浩霆抱着他进来,面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妈妈,这个......”一一神情急迫,话却打了磕巴,“‘总长’叔叔说,他是我爸爸。”
  顾婉凝一迟疑,一一马上皱了眉,推着虞浩霆的手挣扎起来:“你骗人。”
  虞浩霆一时之间只觉得无话可说,他本能地反驳了一句“我没有骗你,”却也想不出拿什么来佐证自己的话,他没有应付小孩子的经验,一一的反抗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但他手上一紧,小家伙挣扎得更厉害了。
  “一一。”顾婉凝赶忙上前安抚地按了按小家伙:“他……你爸爸没有骗你。”
  一一想了想,慎重地问道:“那他怎么总不来看我?”
  顾婉凝笑道:“因为他有很多事情要忙。”
  一一摇摇头不买账:“他不是这么说的。”
  小家伙居然要对“口供”,不单虞浩霆蹙眉,连叶铮和卫朔也觉得头疼,惟独顾婉凝面不改色,依旧笑语温存:“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惹你生气了,你不想见他。”
  顾婉凝听了,一本正经点头:“是啊,他有好多事情要忙,总不来看你,妈妈要当然生气的。”说着,轻 了一一的手,盈盈浅笑:
  “其实以前他看过你的,就是那时候你太小,都不记得了。”
  她这样一讲,一一的脸色果然疏朗起来,虞浩霆连忙顺着台阶找补:
  “嗯,你一生出来我就抱过你的,不信你问叶叔叔。”
  叶铮适时地点头,一一却没看他,只是困惑地问:“什么是‘生出来’?”
  虞浩霆立时语塞,求救地看着顾婉凝。顾婉凝暗自叹了口气,镇定地笑道:
  “一一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医院里接月月?”见一一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
  “月月是在医院里‘生出来’的,一一也是。”
  一一琢磨了一下,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火车是工厂‘生出来’的,我和月月是医院‘生出来’的。”
  顾婉凝莞尔:“差不多。”说完,怕他再纠缠这件事,便转了话题:
  “你小时候,你爸爸还喂你吃糖芋苗呢。”
  一一赧然看着虞浩霆:“我想不起来了。”
  虞浩霆忙道:“我记得你顶挑嘴的,是不是?”
  一一闻言,立刻小小地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挑嘴呢!我都不爱吃糖芋苗了。”
  叶铮跟在后头忍不住跟卫朔递了个眼色:总长大人事事精明,怎么糊弄起小孩子来一点儿也不开窍呢?
  难得有人这样当面驳他,虞浩霆也不恼,只是温言相问,还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告诉爸爸?”
  一一嘟嘴:“我可不告诉你,我告诉你了,你又说我挑嘴。”
  虞浩霆笑地尴尬,不知道怎么辩白,叶铮习惯了被小孩子“作弄”,不觉得什么;卫朔却不免替他担心,这小人儿又精灵又别扭,倒像顾婉凝,这样的母子俩,也不知道总长以后吃不吃得消。
  顾婉凝没理会他二人的嘴上官司,转身去逗哄惜月,叶铮觑着这个情形,揣度虞浩霆下午的安排怕是都要推了。果然,他一提起,虞浩霆就摆了摆手:“明天再说。”他跟卫朔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身后清嫩的童音:“爸爸,‘总长’是什么?”
  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小人儿,他的心一半是密实饱满的浆果,另一半却轻盈如风。一切都是不同寻常的新鲜,又仿佛是久违的故梦,连和小家伙的对话也从某一刻开始顺畅起来。他抱着一一走到摇篮边,放下一个,又抱起一个:
  “惜月——”抚了抚惜月柔软服帖的小发辫:“叫爸爸。”
  他去处置公事,她在孩子的房间里待了很久才走出来,她知道这样的逃避简直可笑,可至少在这里,他没办法跟她谈那些她不能也不想应付的话题。但他那样的人,怎么逃得开呢?
  凉月如眉,仿若初见,人心,却是回廊里的憧憧花影。她一走出来,他就迫到了她面前:
  “躲我?”
  她向后退,肩胛抵在砖壁上, 却落在了他手里。
  “一一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偏着脸避他,额头却碰到了他的臂:“我后来才知道的。”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抿了抿唇,声音微颤:“我不知道。”
  “朗逸不说,你就打算瞒我一辈子?”
  “我不知道!”
  她仰望他的眼眸里有仓皇的痛楚。
  他不再追问,慢慢把她揽进怀里,用自己的心跳安抚她:“我上次回来,给你的东西呢?”
  怀里的人迟疑了一下,声音很轻:“我收起来了。”
  他皱眉,又有些好笑,她这种避重就轻的把戏,他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的强硬和纵容,每一次都用错了时机——但以后,再也不会了。
  “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放在别处了。”
  “哪儿?”
  “……”
  “去拿出来。”
  “……”
  虞浩霆退开一步,唇边划出一抹戏谑地轻笑:
  “要么,我叫人搜?”
  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她回头看他,愈发觉得滑稽,简直像老师督着作弊被罚的小学生。她带着气恼的可怜相忽然让他觉得开心——开心,单纯而轻盈,是比幸福和欢愉更叫他陌生的情绪。
  打开他留给她的条匣,织金云锦的婚书上果然没有她的签名。
  “为什么不签?”
  “你知道的,我不想结婚。”她说得倒理直气壮,只是还要觑他的脸色,不免显得有些心虚。
  虞浩霆答得很果断:“不行。”
  顾婉凝一怔:“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不讲。”他一边说,一边 衣袋里的钢笔,随手旋开塞在她手里:
  “你最好马上签了,要不然我明天就登报发结婚启示。”
  “不要!” 顾婉凝神色一凛,竭力平静下心绪:
  “……你是在逼我,还是在逼你自己?
  你这样,不过是怕过了这一刻,你就会改主意,你自己心里明白。”
  虞浩霆打量着她,闲闲一笑:“我告诉你,你跟朗逸无媒无证,什么都不算。”
  “你说不算就不算吗?”
  “我说不算,就不算。”虞浩霆目光微凝:
  “婉凝你记住,这世上的规矩都是人定的,你的男人,是定规矩的人,不是守规矩的人。”
  他拢了她的手搁在婚书上,和缓了语气催促道:
  “不许闹,赶快签了,我们好准备结婚的事,过几天我要应酬沣南的人,又没空了。”
  顾婉凝颦着眉尖疑道:“你跟沣南的人应酬什么?”
  “和谈。”虞浩霆的笑容有些漫不经心:“仗打了这么久,人心思定嘛。”
  顾婉凝仍是将信将疑:“真的?”
  虞浩霆在她手背上点了两下:“想正经事。”
  顾婉凝目光游移地点头,不觉握紧了手中的钢笔,笔尖刚要落在纸上,指尖却是僵的,虞浩霆忽然轻轻“哎”了一声,她茫然抬头,他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一辈子的事,写得好一点。”
  她颊边没来由的一热,像抢着铃声答卷似的签了名字,笔杆上竟攥出了潮意。她心头一片迷惘,像在沙漠里跋涉到近乎虚脱的人突然看见绿洲,却又疑心不过是海市蜃楼。
  她看着他自得其乐地替她用了印,拿起来比了比,捡了一张出来:“这张写得好,我留着。”
  她鼻尖酸热,蓦地滚出一颗眼泪来,虞浩霆抬手拭了,温存一笑:
  “你这是要坐实了我是‘强抢民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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