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偕臧

第234章


  近一尺长的伤口斜贯在他肋下,缝合的印记依然狰狞可怖。
  虞浩霆知道瞒不过了,只好揽着她躺了下来:
  “就是之前在绥江,我的车让炮弹掀了。伤口看着吓人,其实不要紧。”
  他说着,展颜一笑:
  “那天我还跟司机说,‘放心,参谋总长在你车上呢。’刚说完没十分钟就出事了,幸好他们都没事,要不然……”
  他说得风轻云淡,她伏在他身上,眼里却尽是哀戚:
  “.......我在绥江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虞浩霆把她往自己面前带了带,蹙眉笑道:
  “宝贝,你怎么变笨了?参谋总长受伤那不是动摇军心吗?”
  她偏过脸,可眼泪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虞浩霆拥着她,轻 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柔声道:
  “宝贝,不哭了,嗯?我什么事都没有,不信——”
  他翻过身把她锢在怀里,促狭地觑着她:“你验验?”
  她原本还能圈在眼里的眼泪应声滚了出来,他把她抱起来,贴紧了自己,温柔的声线里忽然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宝贝,你一哭,我都不敢动了。”
  他的动作深入而沉缓,带着不容置疑地果决,是掠夺亦是修补。那无法启齿的水深火热让她分不清欢愉和痛苦,直到崩溃如火焰的电光贯穿了她所有的意识。
  他整夜抱着她,直到晨光熹微。他吻着她刚要起身,却惊觉她环在他腰际的手隐约扣紧了。他心头一震,抚着她轻声道:“婉凝,你是不是醒了?”
  只听她含混地应了一句:“没有。”
  他心里一阵温柔酸涩,停了片刻,才道:“早上了,外头天都亮了。”
  她仍是偎在他胸口,轻声道:“是雪。”声音虽然轻,却有一点执拗的坚持。
  他苦笑,她从来没有这样任性地留过他,她这样留他,他怎么走得了?
  他揉了揉她的 ,紧接着便吻了上去,他刻意作弄她,她很快就应付不来,就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他带到了云端。
  虞浩霆刚走出酌雪小筑的庭院,忽然看见文嫂等在外头,目光里半是疼惜半是欣慰:
  “四少,您......要不要看孩子?”
  虞浩霆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一一已经有自己的小床了,惜月还睡在搭了蕾丝纱帐的摇篮里。
  虞浩霆看着趴在枕头上的一一,回头对文嫂道:“照看这么两个小人儿,辛苦您了。”
  文嫂谦敬地摇了摇头:“小少爷很乖,惜月小姐现在也不爱哭了。”
  虞浩霆微微一笑:“是个乖孩子?那性子倒是像朗逸。”
  文嫂闻言犹疑着蹙了蹙眉,却终究没有开口。
  虞浩霆在一一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温柔,这温柔又叫他觉得伤心——要是他们那个孩子还在,现在,他真的就能教他骑马了。
  虽然还未满周岁,摇篮里的惜月已经显露出女孩子特有的清秀了,这样漂亮的宁馨儿,偏偏......他这样想着,心头忽然一跳:要是他们也有个女儿,不知道有多漂亮。
  枕边温热的气息仿佛还在,他的人却已走了。她的手探到本该空落落的枕上,却忽然触到了什么。顾婉凝睁开眼,只见枕上放着一个锦绣错金的条匣,她拨开牙扣,只看了一眼,就咬住了唇。
  条匣里存了两份素红织金云锦底的婚书,她同他的名字、生辰、籍贯齐齐挨在一起,后头还缀着一句“芝兰千载,琴瑟百年”,证婚人的名目后头,一个是唐骧,另一个居然是乐知女中的校长潘牧龄,饶是眼眶微热,她仍是忍不住一笑。
  除了她,其他人都已经签字用印——那条匣里还立着一枚小印,用隶书刻了她的名字,和他的私章相仿,只是纹理一阴一阳。
  她看了许久,把东西一样样放回去,锁在了妆台的抽屉里。
  吃早饭的时候,文嫂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四少这一走,什么时候才回来。”
  婉凝盈盈笑道:“快了,仗要打完了。”文嫂面色一喜:“四少这么说的?”
  顾婉凝微微低了头:“他没有说,可我知道。”
  136、我爸爸明明就比你帅
  关于爱情的路,我们都曾经走过。
  关于爱情的歌,我们已听过太多
  关于我们的事,他们统统都猜错。
  关于心中的话,只对你一个人说。
  ——《生命中的精灵》
  云浦这边一向安静,可这会儿才吃过早饭,马路上就有连串的汽车鸣笛声。方青雯眉梢一挑,朝花园里招呼了一声:“锁子,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杨云枫扔下的那个小勤务兵丢了浇花的水壶,麻利地跑过去,隔着外头的镂花栅门就是一阵唧哇乱叫。马路上刹停了一溜汽车,前头的敞篷吉普上跳下两个戎装抖擞的年轻尉官,一个呼喝着安置岗哨,另一个快步跑向后面的一辆乌黑铮亮的雪佛兰Suburban,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明绿的梧桐树影摇碎了一地春阳,车里的人欠身而出,肩上的军氅被风荡起,腰际的指挥刀金光闪耀。
  方青雯眼角一热,手指轻轻掩在了唇上。
  卫兵沿街铺开了岗哨,锁子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开门,嘴里呜里呜噜不知道说些什么,杨云枫一身凛然地过来,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矜着脸色朝客厅里望了一眼,到底没有绷住,眼角眉梢倾出的飞扬笑意,竟是按耐不住。
  转眼间,人已到了面前。那风霜里摧折过,雨雪里磨砺过,血里火里淬炼过的胆气,到了此刻,却忽然一怯:
  “青雯。”
  低低一声唤了,再说不出话来。
  方青雯展颜一笑,一颗眼泪正落在笑靥上。
  两人相视良久,杨云枫忽然伸手把她揽在胸前,方青雯顺势去拥他,脸色却是异样。
  他披风下的另一只袖子,是空的!
  她颤巍巍地抚上去,一言不发,把未落的泪水逼回眼底。
  杨云枫抿了抿唇,洒然一笑,柔声道:
  “我以后怕是不好陪你跳舞了,你嫌不嫌我?”
  方青雯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他。
  山呼海响的口令,震耳欲聋的礼炮,军靴踏得地仿佛都在晃……马腾头一次见识阅兵,恨不得长出四只眼睛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将官聚在一处,礼服浆得衣线笔挺,指挥刀铮铮锵锵,一排一排金红金蓝的刀穗沉沉摇曳,他紧跟在霍仲祺身后,一边怨念眼睛不够用,一边提醒自己抖擞精神万万不能给师座丢脸——尤其是从戍卫部队面前经过,不自觉地就庄严起来,眼角余光扫到自己胸前的勋章,仿佛加倍的金光耀眼。
  可惜还没等他多回味一会儿,霍仲祺的车已经进了城。一没外人看着,他也就没了正形,回身趴在椅背上跟霍仲祺嬉皮笑脸地瞎聊:
  “师座,咱们现在去哪儿啊?吃饭?还是——找顾小姐吃饭?”
  霍仲祺看着窗外熟悉又疏离的街景,目光微微一黯,面上却只有风平浪静:“回家。”
  马腾愣了愣:“您家?”
  霍仲祺笑意懒懒地点了点头:“我家。”
  车子绕过影壁,沿着一片海子的边缘开进去,水边没有杂色花木,只是一色的垂柳新绿,柔枝袅袅拂过水面上。
  马腾隔窗瞧着,纳罕道:“师座,不是去您家吗?”
  霍仲祺点了点头:“到了。”
  “啊?”
  马腾稀里糊涂地下车,稀里糊涂地瞅着一个气度雍容,须发泛白,穿素色缎面长衫的老先生带人迎上来,心里正揣度着该怎么跟这位老太爷行礼,不料那老先生走到近前却是躬身一礼:
  “公子,老爷和夫人都在等您,大小姐和二老爷也在。”
  他说着,便有人在前欠身引路,里头越发的雕梁画栋,草木幽深。
  马腾心道,乖乖,这财主似的老头儿是个下人啊?他一路走着一路倒抽冷气,这哪是个宅子,分明就是个……是个……,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师座,您家里有几口子人啊?”
  一行人又走过一进院落才到正堂,霍仲祺刚踏上台阶,身形还没站住,只见一个穿着品红洋装的女孩子径直冲了出来,扑在他身上,一句话不说,只是哭。
  霍仲祺身子一僵,慢慢把手背到了身后,尴尬地笑了笑:“致娆,你先让我进去。”
  谢致娆这才抬起头,挂着眼泪委委屈屈地嗔怨:
  “我都要吓死了!你一封信也不给我写!”
  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讪讪放松了他,到底又不甘心,索性挽在他臂上,随着他进去。
  “父亲、母亲,仲祺不孝,让二老担心了。”
  霍仲祺进到堂前,霍夫人早含泪迎过来,摩挲着他的肩臂,吁叹不已;等见过叔父一家,霍万林便吩咐他赶紧去见过祖母,再来和众人详谈。谢致娆却是一时半刻之间再不肯放开他的,红着脸也跟了去。
  马腾在边儿上打量着,只觉得自己脑子也不太够用了,心说这么标致的小姐还这么不矜持,师座家真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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